人生草木间——陆羽和《茶经》

□ 汪霏霏

我国申报的“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在摩洛哥拉巴特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第17届常会上通过评审，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茶，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国饮”。中国人充满浪漫气质的饮茶历史，是养成我们民族性格的重要来源。

探本求源，在历史上吹响中华茶文化第一声号角的是唐代茶圣陆羽。其所作《茶经》，不仅仅是世界上第一部茶学专著，更是早早为茶界定了一切。

《茶经》问世

中国人饮茶，据说始于新石器时期。作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一，饮茶在中国是非常普遍的。远在史前时期，我们的先民便在澜沧江流域与茶树相遇。到两晋南北朝，南方地区的饮茶习俗初步成型。但此时之茶，仍然处于以“混煮羹饮”为主流的“独立前”时代。

随着陆羽《茶经》的问世，中国才真正有了茶学，使茶的品鉴与审美得以传播。

短短七千余字的《茶经》在今日浩如烟海的茶书著作中依旧闪闪发光。《茶经》首次在语言学上为茶命名，在《茶经》之前，茶有许多名字，《茶经》一出，茶才正式命名为“茶”。《茶经》之前，茶只是一种大家习以为常的日用之物，并无品性可言，《茶经》一出，茶始有大用，“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茶的饮用，不仅有关于身体的需要，也关乎道德的修养。《茶经》之前，鉴别茶叶算不上一门技艺，《茶经》一出，识茶成了和识人参同等重要的事情。《茶经》之前，茶的产地是没有版图的，《茶经》一出，茶的产地有了清晰的版图。而最重要的是，《茶经》之前，茶没有历史。《茶经》一出，人们始知，茶的历史竟然那么久远，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期，在陆羽写作《茶经》的时候，茶早已和中国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四十余位著名人物发生了关系。陆羽以写作史书的精神书写《茶经》，不仅创造了茶的历史，也开拓了茶的历史。

《茶经》是一部茶的百科全书，系统展示了茶叶种植、生产加工、茶叶养生、茶叶器具、茶汤调制、茶叶品饮、茶叶历史、茶叶地理等全方位的内容。陆羽用博物学家的实证考察，总结出了很多到今天仍然不过时，甚至领先的茶叶技术与人文思想。茶之具，谈采茶、制茶的用具，如采茶篮、蒸茶灶、焙茶棚等；茶之造，论述茶的种类和采制方法；茶之器，叙述煮茶、饮茶的器皿，即造茶具二十四事，如风炉、茶釜、纸囊、木碾、茶碗等，后人总结为“二十四将军”；茶之煮，讲烹茶的方法和各地水质的品第；茶之次，讲饮茶的风俗，即陈述唐代以前全国茶区的分布归纳为山南、浙南、浙西、剑南、浙东、黔中、江西、岭南等八区，并谈各地所产茶叶的优劣；茶之略，分析采茶、制茶可依据当时环境，省略某些用具；茶之图，教人用绢素写茶经，陈诸座隅，目击而存。从茶的实物到器皿，再到水的选择，呈现各地风俗，茶的华夏版图也变得清晰可见，最后形成的是茶的图腾与仪式。

《茶经》所要表达的意图也十分明了：人要把自己的精神融合在格物运化之中，只有与自然浑然一体，才能再回到自然。

以一叶而安百姓

陆羽二十一岁时，踏上了游历考察之路。他一路风尘，经义阳、襄阳，过南漳，潜心寻觅茶事、茶情。经过十余年的实地考察，踏遍三十几个州，搜集上千条茶闻轶事，历经五年研究著述，又经五年增补修订，终成世界上第一部茶学专著《茶经》。茶作为一种独立的植物，以清饮的方式造福于中国人的生活，离不开《茶经》对于茶文化的革新创建。从唐到宋，中国茶文化蔚为大观，中国各个阶层，各个区域的人民，开始享受到纯饮茶叶带来的快乐。从《茶经》开始，陆羽首次将儒释道文化的根脉和茶相结合，“中国茶道”由此建立。茶因为陆羽，从此有了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属性。中国人既陶醉于茶的滋味，又品味于茶的智慧。

陆羽使茶从万千植物之中独立，得以成为盛行不衰的经济作物。人们种茶制茶贩茶，以一叶而安百姓。自从陆羽《茶经》问世之后，饮茶更加流行，政府开始首次征收茶税。陆羽的思想，使茶叶在物质层面上获得了极大成功。伴随茶消费的扩大，茶文化的诞生有了牢固的根基。茶文化的壮大，使中国有了与酒并列的第二种主流饮料，第二种民族性格。虽然中国的酒文化更早，但只有酒文化启迪热情奔放的中国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另一面，由茶文化带来平和内省的中国。在陆羽为茶文化定下“精行俭德”的信条后，茶不再局限于物质性的生命。茶超越了“沉重的肉身”，步入瑰丽轻盈的人类精神殿堂。茶叶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世界，被陆羽首次成功构建。茶，进入了更加广阔的精神文化之海。

《茶经》将普通茶事升格为一种美妙的文化艺能。自此，饮茶品茗成为中国人“意在物外”的生活艺术。之后的茶道演变，无论是宋代宫廷的点茶斗茶，明清庭院的清雅茶聚，寺院茶仪的空灵持修，日本茶会的清寂和敬，都因《茶经》的启示，得以开创自成体系的饮茶天地。《茶经》堪称历代制茶、饮茶、茶道演变的百科全书，既可作为烹茶、饮茶，鉴赏茶具的技艺之书，也是修身养性、品赏茶美感之道的经典。自公元761年书稿初成后，就迅速以抄本的形式流传。南宋咸淳年间刊刻的百川学海本《茶经》，是目前最早的刊行本。宋代开始，《茶经》逐渐走出国门。日本藏有宋版《茶经》，引为国宝。英国大百科全书、美国《茶叶全书》都收录了英文本的《茶经》，单行本英文《茶经》也大卖于欧美。韩文、法文、意大利文、德文、俄文本《茶经》都是全球各国学茶的必读书。

茶来自草木，因人而获得独特价值。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天人合一就是自然之道。确切地说，茶从陆羽的《茶经》开始摆脱了自然的粗野，上升到一种精神层次，成为华夏饮食精神的缩影。《茶经》之后茶就是“人生草木间”。（作者系山东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