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都认识他,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与李白、杜甫并称“唐代三大诗人”,他的诗通俗易懂,深受世人喜爱。
白居易一生写了两千多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能是最为大家熟知的了,每个小学生都会背,其他的《卖炭翁》、《花非花》、《暮江吟》、《琵琶行》等诗俱是经典之作。
这个硕果累累的大诗人,在后世的眼中,虽有才华,但是人品有污点,据说他包养了三十多位歌舞妓,平时没事就和她们一起寻欢作乐,三年之后,他就嫌弃她们“人老珠黄”,马上又换掉一批。除了这些,他还曾以诗为剑,让一个美女香消玉殒,有人因此感叹:宁犯武人刀,莫犯文人笔。
按照南宋计有功的《唐诗纪事》和康熙年间的《御定全唐诗》第820卷的记载,被白居易写诗送走的美女叫关盼盼,唐代舞妓,工部尚书张愔之妾,工部尚书相当于现在建设部、交通部这种部门的部长。
白居易32岁那年,去张愔家做客,关盼盼来献舞敬酒,白居易一看,呀,好漂亮,灵感来了,当场作诗“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送给盼盼。为你写诗的浪漫想必给盼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却不知下一次写诗的杀伤力会让她无法承受。
两年后,张愔生病去世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其他妻妾纷纷跑路,但关盼盼认为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仍然坚守岗位留在张家守身守节,可没有公务员老公的收入,经济渐渐下行,后来她就从城里搬家到郊区的燕子楼,继续为张愔守节。
不知不觉,她在燕子楼度过了十个春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满腹心事向谁说呢?
身边没有适合的倾听者,她只有寄情于诗句,把心里的思念用语言表达出来。她对爱情的忠贞和为夫守节的情操符合那个时代的封建主义价值观,所以备受人们称赞,她写的诗也慢慢流传开来。
后来,张愔的老部下张仲素去长安拜访白居易,聊起了关盼盼写的诗《燕子楼三首》,白居易从诗中感受到了盼盼的思念成疾和万念俱灰,感叹于盼盼的坚贞情操,一时诗兴大发写了三首诗,可惜诗人也难逃封建时代的局限性,其中这句诗杀人于无形: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什么意思呢?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亡夫坟前的白杨树都长大到可以做柱子了,你何不化成灰尘,追随他去到九泉之下呢?
白居易为何要劝她以死殉情呢?按那个时代的道德标准来看,能以死殉夫,是女人的一种崇高美德。白居易认为,既然你为夫守寡,为什么不以死殉情,留下贞节烈妇的好名声传作千古美谈,这样才叫完美!为了更明白地表达他的想法,他又十分直白地写了一首《感故张仆射诸妓》: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大概意思就是张愔当年为你一掷千金,他死了你竟然不生死相随。
武人之刀,文士之笔,皆杀人之具也。这句诗的杀伤力是巨大的,白大师站在道德制高点,将关盼盼推向了刀口浪尖。
关盼盼看了白居易写的诗,无语了,震惊了,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我和你什么愁什么怨,当年跳舞喝酒的时候还夸我到天上,怎么现在就想让我去地下?
换成现代女性可能就会骂回去了,可是关盼盼身处那个封建年代,又是心思敏感之人,舆论的压力让她不堪重负,不死的话有沽名钓誉之嫌,让人认为她只是卖弄深情人设,人言可畏啊,于是她选择绝食自尽,也算是圆了自己这有情有义的名声。
事实真是这样吗?白居易68岁重病缠身的时候,他放了自己喜爱的歌妓樊素去嫁人。樊素是个美少女,白居易为她写了不少诗,如“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白居易如果是一个认为女子应该为男人殉情的人,那么他为什么不让樊素给他殉情呢?是他对年轻时逼死关盼盼的事后悔了,现在良心发现了吗?
有人考证,认为《燕子楼三首》不是关盼盼的作品,是张仲素以关盼盼口吻写的,白居易的诗没有讽刺关盼盼,更不存在白居易诗杀名妓的事。
只是白居易和诗中最后一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有争议,既可以理解成,关盼盼听到白杨长成柱的事以后,因为太难过而心如死灰,也可以理解成白杨都长成柱子那么大了,关盼盼还没有变成灰随夫去。后人为了艺术上的震撼和冲击力,将故事多次加工,给白大诗人扣上了这口锅。
整个背锅流程如下(真是个接力赛啊):
1、张仲素以寡妇眄眄口吻写了《燕子楼三首》,给白居易欣赏,给白居易讲了背后的故事:眄眄是张愔家的一个歌妓,在张愔死后,感念其恩,誓不嫁人,在名为燕子楼的小楼中独居了将近十年。白居易被打动,就和了三首诗,即《燕子楼三首并序》。但是这和诗有没有被眄眄看到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眄眄最后的结局。
2、唐五代人韦毂,听说了上面的故事,把眄眄的名字误认成“盼盼”,还把《燕子楼》诗的原作者张仲素换成了盼盼,把《燕子楼》诗放入了自己的《才调集》。
3、受上边《燕子楼》诗启发,北宋人张君房在《丽情集》讲了个关于名妓关盼盼为夫守节写诗、白居易和诗的故事,但是没有说关盼盼被诗逼死这个结局。
4、计有功的《唐诗纪事》在上边故事的基础上二次创作,加了个结尾,说关盼盼读了白居易的诗,认为白居易讥讽自己不肯殉情,一怒之下上吊自杀。
5、元明时期的元杂剧《关盼盼春风燕子楼》和冯梦龙的小说《钱舍人题诗燕子楼》,在上述基础上继续丰富细节,完善白大师以诗杀人这个八卦。
6、清代的《御制全唐诗》记录最终改编后的故事,给“白居易以诗杀名妓”一事官方盖章定论。
言语如刀,人言可畏,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不管是小女子还是大诗人,都逃不过这个江湖。
现在这个网络时代,人人都是评判者,键盘侠很多,有人真的是有狭义之风,心怀热血敢言天下不平事,有人空有侠之名,恶意发泄,枉顾事实抨击一切。评判他人之前,我们是否要谨慎一些,也许我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是别人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只怕,下一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就是我们自己。
附:
张仲素写的《燕子楼三首》和白居易的和诗→_→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张仲素
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白居易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已十年。
——张仲素
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白居易
适看鸿雁洛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张仲素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