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是北宋初期的隐逸诗人,被称为“千古真隐”,而他真正的隐居是在四十岁。他对经史百家无不精通,却终身不仕不娶,在杭州孤山与梅花为伴侣,与丹鹤为相依,善写梅花。许多达官贵人慕其才华,前往孤山拜望,围炉夜话,问学求道,被范仲淹称为“山中宰相”。
林逋自己不入仕,但对前来拜望的人,劝谏他们不要学习自己绝意仕途,给了这些人精神上极大的鼓励和安慰。例如他在《送吴秀才赴举》中说:“”一战词场定策勋,麻衣西笑仕纷纷。风神已负青云气,艺业兼携白地文。辇下春华期纵辔,野中林色惜离群。明年新榜看看见,第甲嘉名且认君。”
林逋把科举考试比作战场,鼓励朋友奋力拼搏,并为友人送去诚挚祝福。苏轼曾经在杭州为官,在此期间也写过很多关于西湖的诗作,并曾经去孤山林逋住处拜谒,虽然比林逋晚出生七十年,但是依旧对林逋推崇备至,爱慕其品格,称赞其才学,盛赞其书法。
当苏轼看到林逋一组七言诗的书卷之后,异常兴奋,因为苏轼也是一个书法大家,他对这幅书法手卷赞不绝口,并写了这首七言古风诗,表达了对林逋的敬仰之情。全诗如下:
书林逋诗后 吴侬生长湖山曲,呼吸湖光饮山绿。 不论世外隐君子,佣儿贩妇皆冰玉。 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 我不识君曾梦见,瞳子了然光可烛。 遗篇妙字处处有,步遶西湖看不足。 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留台差少肉。 平生高节已难继,将死微言犹可录。 自言不作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 我笑吴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 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盏寒泉荐秋菊。
题解:
诗题是《书林逋诗后》,“书”是写的意思。元丰八年,即1085年,林逋手书五首七言近体诗(手卷原稿收藏于故宫博物院),苏轼看到后做此诗,以表达对林逋的敬仰之情。
这五首书法作品创作于天生元年,也就是1023年,当时林逋已经五十七岁,手卷分别是:《松扇》、《孤山雪中》、《孤山亭林》、《送史》、《春日》,共三十四行,署款“时皇上登宝位岁夏五月孤山北斋手术了林逋记”。
注释:
1. 吴侬:吴语称“我”和“你”都叫“侬”,当时杭州就属于吴语地区。
2. 隐君子:指士大夫之流,此处指隐士。《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老子,隐君子也。”唐储光羲《寄孙山人》诗:“借问故园隐君子,时时来往住人间。”郭沫若《高渐离》第四幕:“你是要叫我做一个隐君子,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吗?”。
3. 封禅书:马相如言封禅事的遗书。林逋在《自作寿堂因书一绝以志之》中说:“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4. 水仙王:西湖旁有水仙王庙,祭祀钱塘龙君,故称钱塘龙君为水仙王。苏轼在《饮湖上初晴后雨》诗中也有引用此典故,诗云:“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
赏析:
全诗共二十句,为方便赏读,我们按照诗意把全诗分成五个小节来解析。第一小节为诗的前两句;第二小节是诗的第三句至第八句;第三小节从第九句至十二句;第四小节为第十三句至十六句;第五小节为第十七句至尾句。我们先来看第一小节。
第一小节
吴侬生长湖山曲, 呼吸湖光饮山绿。
这两句交代了林逋的隐居环境。林逋结庐西湖孤山,隐居二十余年,在此期间从未涉足城市。他不娶妻生子,在住处植梅养鹤,被称为“梅妻鹤子”。他的诗文、书法、绘画作品独有风骨。林逋在湖光秀美,山水明澈中,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寄情山水,以抒心怀。
第二小节:
不论世外隐君子,佣儿贩妇皆冰玉。 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 我不识君曾梦见,瞳子了然光可烛。
这个小节概括了林逋的高洁人格。林逋在孤山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谢绝出仕为官,但依然被外界传颂,就连生活在底层社会的“佣儿贩妇”都认为他是冰雪玉人,是真正的隐士。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完全与世隔绝,怎么会有世俗传说,说明林逋虽隐,但要生活,隐而不出,没有收入,是没办法生活的。据说林逋种了很多中药材,采药卖药也是他的生存之道之一,老百姓自然会熟悉他。
因为林逋不入仕,所以显得绝俗,气质高雅,离尘隔世,骨冷神清。苏轼和林逋年龄相差七十岁,苏轼未曾见过,但是因为林逋声名远播,苏轼常常梦见他,眼眸清澈,目光炯炯如蜡炬。
这里的“神清”指精神高迈,神气清明,而“骨”冷,指的是林逋的气质品格超拔,和俗世中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瞳子”“光可烛”前后呼应,写出了一个隐士的精神面貌,这都是因为林逋心性使然,而不是有意为之。
林逋在《湖山小隐二首 其一》写道:“道着权名便绝交,一峰青翠湿蘅芳。”他不喜欢攀附权贵,所以遇到打着权利的旗号来结交的人,一律绝交,他的心底就像芝兰蘅芬。林逋无意功名利禄,情怀似水,所以苏轼十分敬仰他。
第三小节:
遗篇妙字处处有,步遶西湖看不足。 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留台差少肉。
这个小节点明题意,写林逋的诗和书法如何吸引诗人。林逋住在西湖的湖光山色里,对西湖了如指掌,他经常在湖边步行,看不够西湖美景,所以写了很多关于西湖的诗。苏轼赞美林逋写诗善于用字,简单几笔就把西湖的神韵写得意犹未尽。
“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留台差少肉。”这两句用了“郊寒岛瘦”的典故。诗人指出林逋的诗有贾岛之清而无其寒,书法瘦硬但有骨力。这是在称赞林逋的诗作和书法绝妙无双。
第四小节:
平生高节已难继,将死微言犹可录。 自言不作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
这个小节用四句诗写出了林逋的他为人气节。林逋临终有诗:“茂陵他日求遗草,犹喜初无封禅书”。《史记·司马相如传》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汉武帝生前为自己修建了陵园叫茂陵,司马相如为了讨好汉武帝,就写了一个劝汉武帝泰山封禅的书信。司马相如死后,汉武帝派人找到他妻子,司马相如的妻子果然找到了这封札书。
但是林逋不愿意以自己的才华为皇帝写什么东西,显出他人格高尚,是一个有气节的士人,所以林逋“自言不作《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借用了《白头吟》典故,这本是乐府曲调名,原为卓文君因其夫司马相如对爱情不忠诚而作。
《白头吟》诗云:“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卓文君作为古代女子,看到丈夫有二心决绝而去。林逋这样的高士,连《封禅书》也不屑去写,怎么肯悲吟《白头吟》之曲,来表达自己的怀才不遇?他本就是山中高士,不攀附权贵,不屈就自己高洁的心灵。
第五小节:
我笑吴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 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盏寒泉荐秋菊。
第五小节以杭州当地人用自己的方式纪念林逋结束全诗。林逋去世后,宋仁宗赐谥号“和靖先生”,杭州当地人以林逋故居作祠堂,因祠堂低下狭小,人们在祠堂旁边种植修竹。
苏轼前去祭祀林逋,看到如此环境,认为林逋地位堪比水仙王,应该在水仙王庙里受到祭祠,只是一杯寒泉和一束秋菊就足以。这和林逋生前隐士身份十分吻合,苏轼不愧是林逋死后知己。
遗憾的是,苏轼主张在水仙王祠祭祀林逋,水仙王祠年久失修,不复存在。王世贞提出来:“遂徙置白香山祠,与长公配。”所以后来人们在白香山祠内祭祀林逋,把他跟苏轼一起祭祀。
纪昀认为尾句的“修竹”、“秋菊”,取之高洁之意,此高洁和林逋性情如此相似。苏轼这首诗赞美林逋,按照林逋居住环境、高洁人格、精妙作品、为人气节和后人凭吊的顺序来写,重点突出林逋的高风亮节。
而“高风亮节”在诗的起句就从写外部环境的清幽突出隐士君子的美好品格,认为林逋人格高贵如“冰玉”。所以苏轼在梦里都会梦见林逋,看到他目光纯澈,光彩照人。进而以林逋的作品妙笔生花,书法举世无双来衬托其“高风亮节”。后人主动凭吊,凸显林逋生前的人格魅力。尾句又宕开一笔,另出新意,用“修竹”、“秋菊”这两种代表隐逸风格的植物做陪衬,凸显林逋的高尚节操,表达了自己对林逋的敬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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