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涵月·聊水浒系列之四十五】
船儿在江面上静静地行驶。
一弯银亮的残月挂在正南的天空上,几颗星星正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
夜幕低垂,微风吹拂,水天一色。
卢俊义一个人站在船尾。
白日里因为高兴,喝了不少酒,而今倒有些醉意,还有些肚痛了。
凝望远方,四野异常寂寥。俯视江面,河水银光粼粼。
卢俊义有些困倦,昏昏欲睡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恍惚间,唐温如像是穿越进他的梦境低吟,好奇怪啊!
河水潺潺,船儿顺流而下。他的肚腹越来越疼了。
他睡不着。
不对啊!自己从来没有因为酒醉而闹过肚子疼,这是怎么了?骑不了马,改乘船,怎么还会越来越疼?
哎哟哟,疼,疼,疼得如刀割一般。
卢俊义捂着肚子,腰越来越弯。他抓着船帮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他滚在了甲板上。
白天里喝酒的那个镀金的酒壶,就在身旁,他抓起来看了看,仿佛想起了什么——
参见皇上前,除了惊喜,我可是其它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自从吃了皇上御赐的酒食后,渐渐便有了这痛感,而且越来越重了。
难道是御赐酒食有问题?不是酒食有问题,又是什么?一定是有人下了毒!
谁?是谁,是谁给御赐酒食里下了毒?
难道是皇上?不可能!
我为国南征北战,杀了那么多敌人,为朝廷出了那么多力,皇上已经封我为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怎么可能再害我呢?要害我的话,也就不会大行封赏了。
那么,又是谁呢?
噢,一定是有人向皇上进了谗言,不然皇上怎么会突然宣我进京,我刚到任不久啊!
又是谁要陷害我?高太尉?蔡太师?……
唉!不重要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我要死了。
这一刻,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呢?没有,我不恨任何人。
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土生土长在北京,多年经商,成为巨富。人们都叫我卢员外,又见我武艺不凡,把我称作河北三绝,还起了个玉麒麟的绰号。
我的妻子贾氏年轻貌美,嫁给我好几年了。家里养了数十个仆役。我的光景本来过得多么滋润,那是人见人羡呀!
管家李固,我待他不薄,哪能料到他是狼子野心,竟然和我的妻子勾搭在一起,还这样整我!
吴用啊,你真不该扮作算卦先生给我算命,你真不该怂恿我在墙上题写诗句: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他们说这是藏头反诗,藏着“卢俊义反”这四个字。笑话!我卢俊义有何理由反呢?
然而,正是这四个字,害得我的命运彻底改变,从此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人们都说,在所有梁山好汉中,我是最不应该上梁山的。说到底,都怪李固和我那妻子!
如果不是这对奸夫淫妇合谋害我,夺我家产,就算我被掳上梁山,也不至于落得有家难归啊!
宋江把我在梁山软禁了两个多月,我不想落草为寇,还不是返回了吗?
可是,李固和贾氏害惨了我。
我差点被杀了。是梁山救了我。
不得已上了梁山,我可以大显身手了。
梁山兄弟们都佩服我武艺,宋江哥哥还要让我当寨主——唉,如果我当了寨主,我也不会反朝廷,同样会接受朝廷招安,我的人生方向也不会变啊!
我当了梁山泊副首领,与宋江哥哥带领梁山好汉接受招安,又带领大军人马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义无反顾。
唉!
我是那么忠于大宋,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唉!
贾氏啊,我是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唉!
李固啊,我是那么重用你,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这人世间,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卢俊义躺在船尾的甲板上,望着西天那弯半明半暗的月亮,陷入了沉思。
那是一种痛苦的沉思。
一切都沉睡着。随行的仆役在舱内睡得正香。
月亮快要消沉了,天边只有一颗星星在竭力泛着微光。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世间,还可以让他信任的一个人。
燕青,你在哪里?
我想你!
你接连三次劝我,我真后悔没听你的话啊!
你曾经劝我别听算命的占卦,离家远行避难,害怕我被诳上梁山。
你曾经劝我别进城回家,说李固和贾氏早做一路,害怕我被陷害。
你曾经劝我别进京受封,要隐迹埋名,害怕我日后祸到临头难走。
哪怕我听你一次劝,我的命运也可能不是如今这样。
小乙啊,不亏我把你养大成人,你真忠诚!
要不是你在林中射杀了董超、薛霸,我早被他们害死了。
要不是你往梁山报信求援,我哪能过得了刑场鬼门关?
小乙啊!你现在在哪里?
想着想着,卢俊义不觉泪流满面。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落泪。
他挣扎着,挣扎着,缓缓地爬了起来。
他扶着船帮,肚腹已经疼得要肝肠寸断了,那是什么剧毒啊?
燕青,燕青,你在哪里,你说过你“只在主公前后”,你是在对岸吗?那林间的茅屋里透着一丝光亮,是你在里面酣睡吗?
小乙,我想见见你。
卢俊义说着,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伸出去,竭力伸出去,他已泪眼模糊。
小乙……小……
扑通一声,他掉进了江里。
东方既白,月亮隐迹了,星星也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淮河水滔滔东流,一如从前。
文|纤云涵月
注|配图来源于网络;文章未经作者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