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妓女要清白，风尘女也分三六九等？关汉卿都会被《梦华录》笑到
端午假期，十几年没演古装剧的天仙刘亦菲，又重新下凡主演的《梦华录》终于播出了，一时间热搜疯狂刷屏，当晚“乡野村妇刘亦菲”就变成了和“平平无奇古天乐”一样令人啼笑皆非的热梗。
但我对这部剧的期待，其实是源于擅写女性题材的编剧张巍。
早年间她写的《陆贞传奇》《女医明妃传》我都没看下去，而且对她印象很差，因为她总是歪曲历史人物，黑的都被洗成白的，直到2018年《独孤天下》播出，居然坚持追完了，然后对张巍的印象大为改观。
确实意识到，她永恒的主题是女性自强，所谓的历史只不过是她借用来讲故事的壳子罢了，自然会被她胡乱打扮一番。
能理解她的立意，但是将历史颠倒黑白，确实还是不好，所以《梦华录》比她的前作还是好很多：虽然具体背景落到了北宋，但讲述的是并不存在于史书之中的市井小民，也就不至于太误导观众。
而且，在随便什么电视剧都改编自网络ip的今天，《梦华录》虽然脱胎于关汉卿的《赵盼儿风月救风尘》，但是并没有原著小说，主体是原创剧本，这就很难得了。
古人写的超越时代高度的女性互助题材，经由今天的女性编导改编拍摄，很难不期待。
但是看完前十集，我的感受却是，挂羊头卖狗肉，有点鸡肋。
仔细想想，即便抛开是否尊重历史这点不谈，《梦华录》也只能算是看上去明显更有钱的S+版《独孤天下》，但内核似乎还不如《独孤天下》。
△不讲基本法的女性光环
一个比较明显的问题是，人设过于戏剧化、细节完全经不起推敲。
弹幕里常常刷到的一句戏言是，剧情没看进去，光顾着看刘亦菲/陈晓的脸了。
这句戏言还是有一定意义，因为你如果真的把剧情看进去了，就会感觉很尬了。
比如最尬的是第一集，一群坏人被官差追着逃进了女主开的茶楼，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客人都知道逃到一边去，只有永远沉着冷静的女主，站在那里等着坏人挟持她。
我姑且认为她是故意的吧（虽然想不通这一故意的必要性），因为男主后来问她为什么要替人出头，很让人迷惑，明明是她被挟持了不得不反击的啊？
然后，三娘和女主就毫无惧意、配合默契地和这几个拿着刀的大男人打了起来，而且还差点打赢了……
那个离谱的人脸吸铁石我也先不说了，就说官差们都跑哪儿去了？
导演想体现两个小姐妹的机智勇敢，没问题，但问题是，常常是离谱到不讲基本法。
这类奇奇怪怪的细节实在太多了，比如女主一开始得知男主是皇城司的人之后立刻翻脸，女主一个风月场混迹多年、又自己做生意做了这么多年的人，连这点隐忍的功力都没有吗？你怎么知道男主是不会挟私报复的坦荡君子？
再比如女主想搭人家的船去东京，船老大不敢带女人上船，她就拿人家的秘密来要挟，居然还真成功了，我就问你，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带着受重伤的男主（其实对她而言也是有威胁的陌生男性），要在这样一条全是陌生男性的船上呆好几天，茫茫江面上人家要做点坏事你怎么办？
后来男主暴露，女主去哄骗船老大，就这样披散着头发到外面谈……
女主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我一个手握手机随时能打110的普通女性都不敢这样，女主这样的颜值，到底怎么敢有这样的底气？
再比如后面，女主和三娘进了京，遇到多管闲事的杜长风跑来劝女主给男二当小老婆，被三娘一通追打，掀到了水里。
这一幕被网友广为称颂，说果然还是女性导演靠谱，曾经当伴娘时被男人扔到水里的柳岩，如今把男人扔到了水里。
立意确实好，就是经不起细想。
比如一个非常及时的对比，就是被扔到水里的杜长风为了向池衙内求救，故意喊他十三少惹恼了他，于是他想教训杜长风一顿，结果手下人告诉他，不能以民犯官，他就忍着怒气把杜长风放走了。
堂堂的东京地头蛇池衙内，都要讲基本法，但是刚从外地进京、人生地不熟的女主闺蜜，在女主光环、女性光环的笼罩下，就可以不讲基本法。
而且她们才刚刚经历过要不是男主及时出手就险些挨板子的民与官斗的挫败时刻，深知自己在面临强权时有多么无力。
但是真的又到了这种时候，她们总是会忘记自己只是在那个时代出身不高且毫无倚仗的女子，永远头铁，永远不怕死。
到后来直接让人在已经中举且与高家定亲、半只脚已踏进官门的男二家门口找人喊叫催债、而且还是胁迫池衙内的手下喊叫，甚至直接跟池衙内硬刚……
其实都很离谱。
为什么她们招惹的总是对她们没有歹意的人，或者说是没什么心眼不会暗中报复的喜剧人？
为什么每次她们招架不住的时候都会有男主及时出现？
因为这是古偶里的女性主角。
换成在现实里，换成古偶里的配角炮灰……
早就死了不知几百回了。
我知道编剧想展现女主不畏强权，但不应该是这样送人头的“不畏”。
总有粉丝说，就一部古偶，不要太挑剔剧情。
但这些其实不叫剧情，而是叫逻辑，不管什么剧，剧情可以天马行空，但逻辑不能乱七八糟啊。
△金手指爽剧？
感觉《梦华录》像是深受这两年男频爽剧的影响，把大男主的金手指，硬装到了大女主的手上。
当然，这些年来的大女主剧里，女主总能逢凶化吉之类的桥段并不陌生，只是《梦华录》的“喜剧化”，几乎有王倦那味儿了。
拥有大男主金手指的并不只是女主，还有男主，在男主亲爹萧钦言因为儿子对自己发火而开心到几乎老泪纵横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雪中悍刀行》里的徐骁。
如果说前几集我还看得津津有味，那么在发现男主原来是丞相之子的时候，我就仿佛忽然被浇了一盆冷水。
男主有着外人全不知道的最强后盾，而且他自己还看不上这后盾、要后盾倒贴，这很张若昀，哦不，这很徐凤年。
然后，赵盼儿救风尘居然没救成，最后还要靠男主出来帮忙——当女主面临不为民做主的狗官强权时，是男主搬出了更高一层的强权，来镇压这下一级的强权。
爽吗？
是挺爽的。
但细想就很悲哀。
战胜强权，不是靠公理，而是靠更强的强权。
就像后面女主因为得罪男二被赶出东京，也是恰好遇到男主回京、由男主来为她“主持公道”，收拾那些欺负她的人。
本应是反封建反强权的题材，骨子里却透出了一股“媚权”。
当然，换个角度也可以说，这就是现实。
如果说《梦华录》的本质，并不是女性自强的励志题材，而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现实写照，那我反倒会觉得它是一部好剧了。
△风尘女子也分三六九等
另一个让我感觉不舒服的点，是风尘女也分三六九等。
关汉卿写的杂剧，名叫《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其实赵盼儿和宋引章都一样是风尘女子，只是性格才智不同而已。
生活在封建时代的关汉卿，尚能尊重底层女性，并不因她们的出身而看不起她们，《梦华录》中却反复强调赵盼儿清清白白早已不是贱籍、宋引章也想早日脱籍——这当然是人之常情，但如同前文所说的“媚权”，她们更多的是在迎合那些能高高在上鄙夷他们的人，力求与自己真正的同类划清界限。
比如宋引章因为看热闹的人说她是卖身的而难过，赵盼儿让她别听那些人胡说，言下之意仿佛是，妓女活该被人瞧不起，但我们不是妓女。
再到后来，宋引章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花魁张好好说了一番话将她点醒，这段话乍听觉得很爽很女权，弹幕里一片叫好，细想却全不是滋味，字里行间充斥着对“平常的市伎”的不齿。
以色侍人才叫贱？
如果是今天生活在21世纪的人这样说，我勉强还可以理解，但是在那样的封建时代，以色侍人的人，真的都是因为贱吗？
而且，堂堂花魁不会真的如此天真，以为自己混得好完全不靠颜值，完全靠才艺吧？
甚至，“花魁”这样的名头，难道只是才艺突出就能得到？
衙内躺你大腿上让你给他掏耳朵，难道是图你歌唱得好吗？
赵盼儿自己原本出身官宦，后来被因父罪没为官奴，她本该最理解被那个时代女性身不由己的痛楚。
别说动不动就卖儿鬻女的古代了，今天的沪 上 小 红 楼 也还历历在目，甘当妓女以色侍人的当然有，然而迫于无奈的更大有人在。
可以标榜自己洁身自好，但实在没必要踩别人一脚烂泥巴。
宋引章、张好好身边一定也都不乏同样命运悲苦的女子，那些女子之所以以色侍人，是因为贱吗？
她们本该是最同情体恤她们的人，结果却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她们。
她们的同类，并不是那些看不起她们的人，而是可以与她们抱团取暖互帮互助的所有风尘女子，或者说所有女子。
但这一点，当然也很真实：
原本无权无势的人应该最反对强权，现实里他们却大都是媚权，被欺负的时候他们恨的不是强权，而是恨自己为何没有抱到更粗的大腿；
原本出生低微的人应该最反对阶级，现实里他们却大都更喜欢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以便找到比自己更低微的阶层来彰显自己可怜的优越感，明明自己也只是出身低微的普通人，却奴颜婢膝而不自知，只想摆脱“贫贱”、摆脱同类，一旦爬上去之后就恨不得昭告天下说自己也是高贵的上等人。
总而言之，很多东西，一旦刻意强调，就会变味儿。
远的不说，就说同期播出的《说英雄谁是英雄》里，有个非常讨喜的角色朱小腰，也是风尘女子。
她当年流落妓院，被关七所救，后来又加入金风细雨楼，以暗探的身份在妓院里为楼主苏梦枕做事，后来苏梦枕设计围攻关七，旧主与新主难以兼顾的朱小腰，救走关七后回到金风细雨楼领罚，被逐出金风细雨楼，这一段，我是看哭了的。
按楼里的规矩，她要这样一路挨着打走出去，然而苏梦枕为她挡下了最后一击，在整个江湖中只有王小石和白愁飞两个朋友的苏梦枕，也视她为朋友；在她身后，即便是不得不出手执行楼规的弟兄，也齐齐转身、垂首抱拳为她送行。
没有人在意她的身份，是不是风尘女子又如何，这些年来她为金风细雨楼付出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大家因此而敬重她，与她的出身没有任何关系。
古代尚且有能与虬髯客和李靖并称“风尘三侠”的红拂女，我们今天要塑造形象动人的风尘女子，至少也该是朱小腰这样的，怎么反而会倒退成赵盼儿张好好这样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重要的是品行与性情；即便是只能做以色侍人的风尘女子，也没必要为旁人的眼光而自轻自贱，我更欣赏的，是这样的三观。
《梦华录》还有一个被网友吐槽的点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现代人反而比古人更在意贞操。（一星不至于，随手截了一条豆瓣热评，不代表我赞同这条评论的所有观点）
一个救风尘的故事，女性主角却一直强调自己清清白白，不曾以色侍人……
就我前面吐槽的一些点，比如不讲基本法的女性光环，假如赵盼儿是朱小腰这样擅长利用美色、并不以此为耻的人设，那么即便她不会任何武功，那些槽点也都不能成为槽点，因为她可以利用美色来自保。
但很显然按照剧中赵盼儿的人设，她以此为耻（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关汉卿笔下的赵盼儿，救宋引章可不是只靠聪明，身不由己沦落风尘的弱女子，除了身体又有什么可以利用？），在为了救宋引章而不得不与周舍周旋之后一度觉得自己很脏。
几年前《欢乐颂》里邱莹莹因为不是处女而遭到应勤嫌弃的情节还曾引发过大家讨论，大部分网友对应勤这样的男人还是嗤之以鼻的，然而这几年，看网络小说的时候，却有越来越多的网友追求“双洁”、尤其是要求女主是处女。
真不能凡事儿都赖广电，有些网友脑子里的裹脚布也是又臭又长，聪明的编剧也永远懂得迎合，连妓女都要追求清白，真的太讽刺了。
编剧什么都想要，就很别扭，赵盼儿既然如此在意自己的清白之身，为什么总是不怕死地跟那些真跟你计较起来你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硬刚？撞上衙内都能这么横，没听说过高衙内调戏林冲娘子的故事吗？
既然是这样一个“洁身自好”的好女孩，那为什么在与未婚夫有婚约的前提下，又与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主完全不避嫌？（男女主感情发展之快，让我一度觉得女主在见到负心男二之前就已经和男主两情相悦了）
总之编剧搞的这个人设就很自相矛盾。
希望后面会来个反转了，比如皇上早就知道皇后不是处女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挺大的，毕竟历史本来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反转的话，我真的会把张巍拉进黑名单。
△女权的流量密码
说起来，在我看来，《梦华录》最大的问题，其实也是“刻意强调”，非常刻意地拗女权人设，非常刻意地爽。
并不是从《梦华录》开始、也不是只有《梦华录》这样，近几年来的很多剧，都有这个毛病，编剧太精明了，深知观众想要看什么，所以拼着命地往那个方向拗，哪部剧不跟女权扯点关系才是有钱不赚的傻子。
比如才播完的《女士的法则》，看名字也知道和女权脱不了关系，剧里讲述两位女律师联手办案的故事，我看了几集，编剧刻意选取女性因为生育问题被辞退、全职家庭主妇被老公设局离婚这类案件，结果律师办案又不讲究基本法，不靠以理服人，全靠以情动人。
女权火，大家都讲女权，是好事，但是当女权成为一门生意、在舍本逐末的“刻意强调”之下，很多人都忘了，女权不是以女性为尊，女权的本质，只是男女平权。
而且，如果连同样出身悲惨的女人都要互相看不起，那还拗什么女权。
张巍以前的作品，或许是本心如此，就自然而然地输出女性要自强这样的价值观，挺好的，观众都是聪明人，即便你不三番四次地强调，大家也都能get到那个意思，但是现在，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写这样的人设和情节是发自内心，还是只是一味迎合观众了。
总而言之，目前来看，《梦华录》的里子，不管是和关汉卿的立意还是和这部剧自己所营销的方向，都背道而驰，在刻意强调女性自强的表面下，女主倚仗更多的却是女主光环和男主庇护……
真的是，不得劲儿。
最后，我再dream一个反转吧，起码目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