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7年11月,方国珍匆匆赶往南京,面见朱元璋,负荆请罪。当他看到朱元璋时,发现他脸色阴沉,嘴角忍不住地冷笑。即使让一个胆大泼天的人来看,都会觉着有些毛骨悚然。
朱元璋见到他后,下诏晋封方国珍为广西行省左丞,特赐宅院一座。然而,在说到汤和平定浙东时,朱元璋却突然面露凶相,责备方国珍道:
“你投降的时间,是不是有点晚啊!”
方国珍闻言,大惊失色,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此后7年,他昼夜躲在府中,任凭吏部如何催促,始终不愿前往广西赴任。
自1348年起,方国珍掀起元末起义的浪潮,韩山童、徐寿辉纷纷揭竿而起。然而,在元末义军中,韩山童被元兵诛杀,徐寿辉死于陈友谅之手,陈友谅兵败鄱阳湖阵亡,张士诚遭到朱元璋围困后,绝食身亡。只有方国珍一人,熬到了朱元璋称帝。
那么方国珍为何不愿前往“山高皇帝远”的广西赴任?他在担心什么?多疑成性的朱元璋会放过他这位“元末枭雄”吗?
反元首义
众所周知,元朝末年的苛政如虎,地方官吏巧取豪夺,不断激化社会矛盾。贾鲁开河后,颍州人韩山童利用民谣“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聚拢反元义士,拉开反元大幕。他们头戴红巾,就被称为红巾军。
韩山童起义三个月后,徐寿辉在长江流域也掀起了反抗暴政的大规模起义。然而,领导南北红巾军起义的韩山童、徐寿辉却并非是最先“揭竿而起”的义士。
方国珍才是真正的“反元首义”。1348年,在浙东沿海贩卖私盐的方国珍遭到仇家诬陷,被朝廷通缉。方国珍杀掉仇人后,与兄弟四人聚拢了数千人,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方国珍长的高大威猛,朝廷派人缉拿他时,方国珍不消片刻就将捕快全部击杀。不久后,浙江行省参政朵儿只班领兵5000人围剿方国珍。然而,在方国珍这群“土匪”面前,受过正规训练的元兵却完全不堪一击,只用了半天的时间,方国珍就将元兵全部击溃,还俘虏了朵儿只班。
朵儿只班的被俘震惊了整个浙江。当时,地方官员贪污腐败盛行,军事训练如同虚设,首战失败后,地方官员就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派兵征剿,只好安排使者前往海上招安方国珍。
方国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他与北宋时期的宋江一样,向往大鱼大肉的快意生活,对民间疾苦丝毫不在乎。在反元之前,他曾多次劫掠当地百姓,反元之后,也不曾对百姓有过恩惠。
然而,方国珍凭借卓越的战争水平和“招安”之策,吸引了大批有才能的人为他所用。这些人大多都是受到朝廷官员欺骗,没有钱财贿赂上级的失意者。跟随方国珍,他们可以靠着朝廷招安方国珍的机会,过上之前向往的生活,从被压迫者转为剥削者。
可是,元朝官吏习惯了说谎话,招安方国珍后,他们并未兑现之前的诺言。对于一个极度的利己主义者来说,这是莫大的屈辱。因此,方国珍再度弃官从盗,他不仅重拾劫掠船只的勾当,还领大军攻占了元朝重镇温州。
方国珍的第二次起义闹得动静明显比第一次大,浙江官吏无法再隐瞒此事,就将它上报给朝廷。不久后,孛罗帖木儿领兵10万,南下浙江,镇压方国珍。然而,孛罗帖木儿的士卒不习水战,几回合之后,就成了方国珍的刀下亡魂,与朵儿只班一样,孛罗帖木儿也成了俘虏。
元顺帝与浙江行省的官吏针对“叛军”的政策如出一辙,先打后招安。打不过就招安,招安不成,就坐视不理,权当“叛军”不存在。因此,在孛罗帖木儿被擒后,元顺帝立刻派遣大司农达识帖睦迩招降方国珍。
作为朝廷重臣,达识帖睦迩带来的封赏远比浙江行省要大得多。方国珍顺利当上了枢密院判官,他的手下也跟着飞黄腾达。然而,在元朝内部,仍有一人对招安方国珍不满。
刘基认为:“方国珍是首逆之徒,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如此没有信誉之人,即使暂时屈居于朝廷之下,日后也必定会再次站在元朝的对立面。”
刘基对方国珍的为人秉性摸得非常透彻,可在朝廷内部,众人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根本没有人搭理较真的刘基。
三降三叛
三年后,韩山童在淮河流域发起红巾军起义。韩山童与方国珍不一样,他怀有推翻暴政、鲸吞天下的志向。因此,元顺帝派遣蒙古大军蜂拥南下,征讨韩山童。当时,方国珍享受了三年的荣华富贵,趁机收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可谓是兵精粮足。眼见蒙古大军南下,方国珍担心元顺帝击败韩山童后,趁机收拾自己。于是,他杀掉了台州路主将达鲁花赤泰不华,再次背离元朝而去。
方国珍的第三次反元,一方面是担心蒙古军的攻势殃及到他身上,另一方面也有“携兵自重”的嫌疑。他本是一个极善于投机之人,在元末乱世时,通过不断的反叛,要挟朝廷,从而获取更多的资本,向来是方国珍的拿手本领。
不久后,元顺帝就封赏他为“徽州路治中”。然而,方国珍不为所动,他攻下了太仓,摆出一副与元军决一死战的架势。其实,这不过是方国珍的小心思在作怪而已。在韩山童起义后,北方红巾军与徐寿辉的南方红巾军,严重冲击了元朝在淮河、长江流域的统治。淮河以南地区,元顺帝根本没有能力顾及,方国珍若是此时投降元朝,无疑会取代元兵成为韩山童、徐寿辉的活靶子。
然而,韩山童被诛杀后,刘福通扶立的韩林儿无法抵御元军的攻势。徐寿辉则被倪文俊控制,沦为傀儡,天完军内部也是纷争不断。更让方国珍担忧的是,张士诚在苏州的异军突起,严重威胁到了他的地盘。因此,方国珍第三次选择投降朝廷,接过元顺帝委任的“浙江行省参政”一职,成为封疆大吏。
方国珍前两次招安,都是躲在台州路的麾下,自娱自乐。可此次不同,他身居要职,自然要肩负起朝廷重任,而元顺帝也有意让方国珍与张士诚互相斗个头破血流。于是,在朝廷的授意下,方国珍这位“反元首义”将屠刀挥向了他的“队友”。
方国珍的人品虽然低劣不堪,但他的军事才能的确极为出众。张士诚麾下大将吕珍、史文炳领兵七万前来前来迎战时,方国珍麾下诸将都被张士诚的军威震慑,丧失夺取胜利的信念,唯有方国珍对此不屑一顾:
“濒海之地,非通衢可比,士诚参用步骑,兵虽盛,不足畏也。”
战争的结果与方国珍预料的丝毫不差,在河流遍布的沿海地带,张士诚的步兵、骑兵纵然强盛无比,也没有多大用处。方国珍七战七胜,一直打到苏州城下,逼近张士诚的老巢。
方国珍麾下谋士张子善曾劝说他消灭张士诚,趁机吞并江东各地,图谋中原。可方国珍却是一个没有志向的“山大王”,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朝廷的庇佑下封荫妻子,做个逍遥自在的富翁。
因此,在张士诚假义向朝廷投降后,方国珍立刻班师回府,享受他自由自在的生活去了。此战后,方国珍被元顺帝封为浙江行省左丞、太尉,与宋江等受到招安的义军头脑相比,方国珍的待遇可谓是深厚。
然而,方国珍没有夺取天下的志向,朱元璋却有。在滁州异军突起的朱元璋趁着红巾军与元兵大战,徐寿辉内部不稳的时机,夺取了金陵,随后又进占皖南、浙东、苏北,风光一时无两。
1358年,方国珍所在的庆元几乎是在夹缝中生存。西边,是他的死敌张士诚;南边,是陈友谅的弟弟陈友定。而朱元璋麾下大将胡大海又攻下了婺州,与方国珍近在咫尺。
在此危局之下,方国珍发挥了他“能屈能伸”的秉性,派人前往金陵,送给朱元璋五百两黄金和上千两白银,并主动上表请降。朱元璋的势力虽然强大,可也不断受到元兵的压制,故而在方国珍请降后,立刻下令胡大海不准攻打方国珍,并将所赐官职、印记送往庆元。
然而,方国珍的请降不过是假意为之,他对朱元璋所给的官职并不感兴趣,连使者都没有接见。与此同时,元顺帝册封他为衢国公的诏书也抵达方府,方国珍首鼠两端,来回摇摆,举棋不定。
得以善终
5年后,朱元璋在鄱阳湖击败陈友谅,除了明玉珍所占领的川蜀,徐寿辉生前的所有基业都被朱元璋吞并。而他的麾下大将胡深也趁势攻打温州,令方国珍惊惧不已。
当时,方国珍又给朱元璋送了“白银三万两”,方才勉强劝说朱元璋绕过温州,围剿张士诚。方国珍承诺,只要朱元璋攻下平江,他就举城投降。
然而,徐达、常遇春将张士诚围困在平江城后,方国珍又耍起了小聪明。他派人北上联络扩廓帖木儿,南下勾连陈友定,约定共同对付朱元璋。可元末大局已定,方国珍连续错过多次席卷江山的机会,坐看他人龙争虎斗。如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算是“自掘坟墓”了。
张士诚兵败自杀后,方国珍不仅没有主动上表投诚,反而将掠夺而来的财宝运上大船,准备出海逃亡。
当时,朱亮祖攻占方国珍的老巢台州。汤和自陆路南下,连续击溃方国珍的步骑兵,而廖永忠则率水军,扫除了方国珍麾下的精锐的水师。走投无路之后,方国珍终于想到了乞降,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地投降信,送给朱元璋:
“我对多次辜负您的信任感到懊悔,作为一位庸人,我从未有过称帝之心,只想在乱世之中,恳求您能饶我一条性命。”
方国珍的态度可谓是真真切切,而朱元璋也被他的真情所“感动”,在回复方国珍的信件中,他坦诚“往事一笔勾销”。
1367年11月,方国珍来到南京,拜见朱元璋。他对朱元璋的猜忌、狠毒早有所闻,因此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然而,纵然如此乖巧,朱元璋仍旧责备于他:
“你投降的时间,是不是有点晚啊。”
朱元璋曾三次招抚方国珍,方国珍却都放了他的鸽子。表面顺从朱元璋,背地里却阴谋使坏,阻碍朱元璋的统一大业。故而,朱元璋怨恨于他,也是理所应当。
在朱元璋称帝后,他将方国珍放在了广西,特封他为广西行省左丞,封疆大吏,又是山高皇帝远,完全符合方国珍一生的追求。可他却以生病、山高路远为由,多次拒绝前往,甚至在吏部官员催促时,方国珍宁肯躲在府中,也坚决不去广西。最终,朱元璋给了他一个“食禄不之官”,让他领着薪水,却不用去赴任。
纵观元末乱世枭雄,韩山童被元兵诛杀,徐寿辉死于内斗,陈友谅兵败鄱阳湖身亡,张士诚绝食身亡,韩林儿被朱元璋溺死,唯有方国珍躲过了元军、义军内部的屠刀,甚至连朱元璋,都没有杀他。
方国珍能在朱元璋眼皮底下生存,自有他的本领。他死活不愿去广西赴任,就是断绝朱元璋的猜忌。俗话说“大隐隐于朝”,只有在朱元璋身边,他才能是最安全的。而他不结交权贵,不与昔日部下相会,不参与任何政事,也不会留给御史丝毫的把柄。
然而,方国珍毕竟过惯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日夜闭门在家,不与人交往的他难免心生忧郁,久而久之,就得了不治之症。
方国珍死后,朱元璋亲自前往方府悼念。作为“反元首义”,方国珍的生前、死后,要远比任何一位前辈都恣意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