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木兰辞》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相信很多人对于这句词都不陌生。
这首创作于清代的作品,虽然从未出现在任何的语文教材中,但是其在当代的传播程度几乎是到了尽人皆知的程度。
这也算是一种比较独特的现象了。
自北宋后,明、清两代的文人墨客众多,其中不乏文学大家,但是独有纳兰容若当得起“宋后第一人”的称号,可见其诗词水平,已经可与前人争锋。
顾贞观曾说:容若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为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如听中宵梵呗,先凄惋而后喜悦。容若词一种凄忱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可见纳兰词的魅力,自其产生之时,便从没停止过。
今天我们就来分析一下为何纳兰词会有如此的影响力。
01、纳兰容若其人
提起纳兰容若,可是不折不扣的名门之后,纳兰的本名叫做纳兰性德,正黄旗满洲叶赫那拉氏,字容若,号楞伽山人。
纳兰容若生于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其父亲正是康熙朝大学士纳兰明珠,其母为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爱新觉罗氏。
纳兰容若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被祭酒徐元文赏识。
然后求学的道路也是一片坦途,十八岁考中举人,次年成为贡士,康熙十五年殿试中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但是纳兰并没有为功名所累,而是拜徐乾学为师,继续埋头苦读。
在名师指导下,他于两年中主持编纂了一部儒学汇编——《通志堂经解》,深受皇帝赏识,为今后发展奠定基础。
但是纳兰容若并不只是以诗词见长,他曾经把自己熟读经史的见闻感悟整理成文,编成四卷《渌水亭杂识》。
当中包含历史、地理、天文、历算、佛学、音乐、文学、考证等等知识,表现出相当广博的学识和爱好。
纳兰性德成为进士时年仅二十二岁,康熙爱其才,又因纳兰出身显赫,家族与皇室沾亲带故,故被康熙留在身边授三等侍卫,不久后晋升为一等侍卫,多次随康熙出巡。
而且纳兰容若还曾奉旨出使梭龙,考察沙俄侵边情况。
可见,纳兰容若绝非只是一介书生,而是一位博学广闻、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
康熙十三年,纳兰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婚后夫妻十分的恩爱,但是仅仅三年,卢氏难产去世。
而纳兰容若因为用情至深,对于亡妻的悼亡之音由此破空而起,成为《饮水词》中拔地而起的高峰,后人不能超越,连他自己也再难超越。
纳兰性德二十四岁时将词作编选成集,名为《侧帽集》,又著《饮水词》。
后人将两部词集增遗补缺,共349首,合为《纳兰词》。
传世的《纳兰词》在当时社会就享有盛誉,为文人学士高度评价。
时人云,“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可见其词的影响力之大。
纳兰性德交友“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这些不肯落俗之人多为江南布衣文人,如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等。
纳兰性德对朋友极为真诚,不仅仗义疏财,而且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如同“平原君食客三千”一样。
当时许多想升官发财的名士才子都围绕在他身边,使得其住所渌水亭因康熙的御用文人聚集太多而著名。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少年英才,却偏偏走不出这个情字,终于在康熙二十四年暮春,纳兰性德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而后一病不起。
七日后,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年仅三十岁。
一代名家的英年早逝,至今仍为人所感慨!
02、词的起源与发展
宋词作为中国传统文学的一座高峰,一直为后人所仰视。
(1)词的起源
词这一文学体裁始于南梁,形成于唐代,五代十国后开始兴盛,至宋代达到顶峰。词在形式上的特点是“调有定格,句有阕。
据《旧唐书》上记载;“自开元以来,歌者杂用胡夷里巷之曲”。
由于音乐的广泛流传,当时的都市里有很多以演唱为生的优伶乐师,根据唱词和音乐拍节配合的需要,创作或改编出一些长短句参差的曲词,这便是最早的词了。
唐代,民间的词大都是反映爱情相思之类的题材,所以它在文人眼里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被视为诗余小令。
只有注重汲取民歌艺术长处的人,如白居易、刘禹锡等人才写一些词,具有朴素自然的风格,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以脂粉气浓烈的崇尚浓辞艳句而驰名的温庭筠和五代“花间派以绮闺阁为主,开词为艳科的先河,风格绮丽婉约。
而南唐李后主被俘虏之后的词作则开拓一个新的深沉的艺术境界,给后世词客以强烈的感染。
(2)元、明词坛的衰落
词于宋代达到顶峰后,元词上承两宋的余绪,虽成就难以继盛,但出现了许多词人,其中也不乏名篇佳作,但总的看,元词思想艺术俱臻上乘的数量很少,整个创作局面呈露衰微之状。
明代词依然处于衰微之中,此时,词的创作已渐凋敝。
到了明末,由于社会发生变革,才给词的创作带来一线生机。
词经历元、明的衰落,到清代重又繁荣,这种变化与时代风气的变化密切相关。
在传统习惯上,词和散曲相比于诗而言都较为轻松,贴近日常生活和鲜活的情感。
而词与散曲相比,又显得雅一些,散曲的语言以尖新、浅俗、活泼为胜,接近口语。元、明词衰,实际是散曲取代了词的结果。
(3)清朝词坛的重新崛起
到了清朝之后,对于性情收敛、爱好雅致趣味的清代文人来说,散曲的语言风格又显得不合适了。
另一方面,清诗虽然多种风格并存,但从清初开始,重学问和理智化的趋势就很明显。
这也造成了诗在抒情功能上的缺陷,而需要从其他文体中得到弥补。
而词的兴盛,正是对诗的弥补。清初主要的词人中,汉族的有陈维崧、朱彝尊等,而满族词人中,以纳兰性德最为有名。
03、为何纳兰词可以做到句句动人心
纳兰容若的崛起,使得词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再一次的变为了文人的主流之一。
纳兰容若虽然仅仅活了30载春秋,但是其流传下来的《纳兰词》至今依然饱受追捧。
对于纳兰词评价最为客观的当属国学大家王国维,其在《人间词话》中写道: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这不仅是对纳兰词艺术上的肯定,同时也点名了纳兰容若可以成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原因。
(1) 以自然之眼观物
何谓 “ 以自然之眼观物 ” ? 即以自然的本来面貌去观察它认识它 。
王国维曾说 : “ 自然中之物 , 互相关系 , 互相限制 。 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 , 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 , 故写实家亦理想家也 。又虽如何虚构之境 , 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 , 而其构造 , 亦必从自然之法则 , 故虽理想家 , 亦写实家也 。 ”
这段话旨在说明词人在创作时 , 对生活现象不可实录 , 一 定要有所选择 ; 虚构不能脱离生活 , 不能违背生活规律 。
但它也告诉人们 , 词人在观察 “ 自然中之物 ” 时 , 不仅要巨细无遗地摄取其全部 , 还要看到事物的 “ 互相关系 , 互相限制 ” 之处 。
也就是说,词人在 “ 观物 ” 时不要带主观色彩 , 不要随意地舍弃。
最大限度的还原自然,才是最好的创作方式。例如:“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西风、黄叶、斜阳,本是文人笔下被写过无数次的题材,但是纳兰容若将此三自然事物之间的内在通过“孤独”这种感受结合了起来。
故而,虽是极简单的言语,但是凄楚之情已然是跃然纸上了。
(2)以自然之舌言情
何谓“以自然之舌言情“呢?王士祯曾在《花草蒙拾》中说过:“为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难学’所从出”。
描述任何一件事物,用白描而不是用浓妆艳抹的方法,将事物描述的活灵活现,那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王国维曾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
这“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就是这自然之舌的意思。文学作品的语言要求精炼,反对陈词滥调,也要写得自然。
有些词人缺乏生活经历和人生感悟,故而创作时语言贫乏,创造不出新的风格,写不出形象化性格化的语言。
所以只能用上许多怪字和冷僻的典故,写得非常晦涩,有的颠倒字句,以求新奇,违反语言的自然,这些都是问题。
这样看来,“以自然之舌言情”就是语言精炼,不做作,少用典,用白描的手法,本色地描写事物、表达思想感情。
例如:“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一句词,没有任何的艳丽的辞藻,喝酒、小睡、饮茶,都是生活中的平常事。
但是,越是这样的自然言语,反而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惆怅。
(3)未染汉人风气
纳兰容若成人之际,大清入关仅三十多年,这确确实实是“初入中原”了。满族崇尚武功,文化传统特别是文学传统并不悠久。
半农半牧的生活方式和尚武的社会风习,造就了满民族豪爽、勇武、率直的性格。
统一全国后,满族统治者自觉进行的民族文化大交流,并没有对他们的民族精神带来根本性的冲击。
就文学艺术讲,因为是“初入中原”,满民族的民族性格和汉民族纯熟的文学技巧相结合,就避免了少数汉民族文人的某些缺点”。
这里的“汉人风气”包含这样两点:其一是语言的粉饰、做作和大量用典,其二是感情上的虚浮。
而纳兰容若的词中,读之多令人心中顿生畅快之情,皆因为在他的词中,没有艳丽的语言和感情的浮夸,而都是情感最自然的表达。
例如: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全词,无一字眼过分粉饰,也无一处情感浮夸,全词给人的感觉只有清新、畅快。
这便是纳兰词之所以可以在北宋之后,独树一帜,与前人争锋的原因。
最后:
纳兰容若的每一首词,没有无病呻吟, 运笔如行云流水, 毫不沾滞, 任由真纯的感情在笔端自然流露,流泉呜咽, 像“ 行止随时; 天籁喷嘘,洪纤应节” 完全不事雕饰。
而纳兰词在情感上的清新与孤独,则与现代人的心性产生了极强的共鸣。
中国人对生活和情感的认识,以及对于人生观、世界观等哲学概念的思考,都可以在纳兰词中得到答案。
香茗一杯,清香一炉,一首纳兰词读罢,实乃是人生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