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十二月,金军对四川展开进攻。
此次主持进攻的金军统帅不是完颜宗弼,也不是完颜没立,而是天下闻名的“啼哭郎君”撤离喝。
彭原店一战,撤离喝被吴玠打得满地找牙,以至放声啼哭。
从此以后,他患上了一种病——“恐吴症”。
陈仓、褒斜、搅骆、子午、库谷、武关六道,道道通蜀。
其中陈仓要道最为重要,吴玠驻守的仙人关正扼守在此要道上。
撤离喝对吴玠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因此,他选择的进攻路线是离吴玠最远的蜀道——武关道,大举入蜀。
名将王彦驻守金州,兵力本来就少,又分防库谷、武关二道,根本阻挡不了撒离喝数万大军的进击,只好退守松林、明月两关。
驻守在兴元府的另一名将刘子羽迅速吹响集结号,要王彦放弃了松林、明月两关,全身而退,到石泉西北五十里的饶风关集结。同时派人飞驰仙人关,邀请身在驻守在仙人关的吴玠率部前来,共同击贼。
一场惨烈的生死搏杀开始在饶风关下展开。
饶风岭南枕汉江,与西乡县接界,地势高峻,石径盘纡,是秦楚蜀三地交通往来的必经之处,岭上有饶风关,横亘在两座山峰之间,俨然一把巨大的大锁,锁在了这条要道之上。
撒离喝要进取兴元,非先破此关不可。
刘子羽向吴玠求援时,吴玠本人在河池。
刘子羽的求救信就象一颗掉进了深水里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波浪。
吴玠麾下众将士议论纷纷。
很多人反对发兵救援。
川陕宣抚处置使司一再强调各军分区防守,现在又没接到宣抚处置使司的命令赶赴饶风关增援,我们怎么能轻举妄动呢?
金兵秦彦琪所部已从秦州沿祁山道开往成州,不日可到河池,大军一旦调离仙人关,敌人乘虚而入,那可怎么办?
从仙人关到饶风关有三百里之遥,增援的人发得多了,行军速度就快不了,增援的人发得少了,又起不到增援的作用,权衡之下,还是不要去了。
将士们的话都有一定的道理,要不要增援仙人关呢?
吴玠颇为纠结。
他觉得,敌人势众,如果不借助饶风关的险峻予以重创,其一旦进入汉中,局势就难以收拾了。
刘子羽派来的使者在焦灼地等待着答复。
踌躇了半晌,吴玠猛然拍案而起,叫道:“事情已经很紧急了,必须急邀于险,将金人阻挡在饶风关之外,你们如果不愿去,我自己单骑而去,绝不能辜负刘待制。”
直秘阁、主管机宜文字陈远猷苦苦劝阻,说:“敌人举国而来,其锋不可当。宣抚使司已经分田到户,落实了责任,咱们也有自己的守地,何苦远赴!万一不胜,悔之晚矣。”
吴玠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听,点起数千精锐骑兵,从河池一日夜驰三百里,急赴饶风关。
到了半路,吴玠又犹豫了,毕竟饶风关与仙人关相隔数百里,援急不能相救,万一自己这一走,秦彦琪趁机大举攻打仙人关,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吴玠的背脊泛出了一层冷汗。
还要不要继续前进呢?
刘子羽正好又写来了一封信,信上催促道:“敌军旦夕便到饶风岭下,不守住饶风关,整个四川都有危险,将军务须火速赶来。”
读了刘子羽的信,吴玠疑虑尽消,当下形势,只有守住饶风关才能保住四川,除了增援饶风关,别无选择。
吴玠挥军继续驱驰,二月五日拂晓,顺利抵达饶风关。
撒离喝求粮心切,已在饶风关下扎下营寨,眼看就要开始发起全面进攻。
吴玠日夜兼程,身心俱疲,根本没法投入战斗,匆匆会见了刘子羽、王彦等人,便命人用竹筐盛了数百枚黄柑“犒赏”撒离喝,让他知道,吴玠来了。
在竹筐里,吴玠还别出心裁地附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十六个字:“大军远来,聊奉止渴。今日决战,各忠所事。”
看着这一筐黄澄澄的柑子,撒离喝一阵茫然,手中的铁杖跌落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惊醒过来,弯腰拾起铁杖连击地面,无限幽怨地叫道:“吴玠,你怎么说来就来了!”
要知道,撒离喝这次千里大迂回,绕了这么一个大弯,目的就是避开吴玠的防区,吴玠的突然出现,他被彻底震住了,“不敢进,盘桓累日”。
彭原店被吴玠打败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太可怕了。
这样,吴玠以几百只柑子的代价,换来了好几天的休整,顺便还沿饶风岭增设了不少寨栅,尽据要险之处。
金军引而不发,显然是被吴玠的威名震住了,而饶风关内,除了王彦和吴玠两军的增援外,还有洋州义士一万三千人加盟助阵,有些宋军将士的思想上开始出现了松懈。
吴玠觉察到了,大为震怒,将一名不按要求掘壕备战的将校抓起来,斩首示众,杀一儆百。
看着吴玠杀气腾腾的样子,很多人都认识了错误,自觉纠正,重新投入到奋战状态中。
同时,也纷纷向吴玠求情,免除该将校一死,让他戴罪立功。
这名将校隶属刘子羽军,吴玠顾及刘子羽的面子,同意了。
大错就此铸成。
世界就这么奇怪,有时,仅仅因为一念之差,或者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决定了一件事的成败,甚至一个人的生死。
如果吴玠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会影响到这场战争的走势,就算要他杀一千个这样的将校估计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撒离喝虽然忌惮吴玠,但军中的粮食越来越少,再不发起进攻,全军就要活活饿死了。
他之所以没有贸然发动进攻,是在等自己的重甲骑兵师——金国最负盛名的“铁浮屠”兵团。
“浮屠”是佛教用语,意为宝塔的意思,“铁浮屠”则指生铁铸就的宝塔。这里用来比喻身披两层重甲的骑兵。按《宋史》卷197《兵志》所说,每副铠甲“全装共四十五斤至五十斤止”,两层重甲加在一起,重量接近达到一百多斤,将之披在高大雄健的骑兵身上,远远望去,俨然一尊尊铁塔,这些铁塔兵的坐骑更用皮索连成一排排,后面由步兵推拒马桩跟着前进,每进攻,就活象一堵移动的墙压来,可谓攻势如潮,杀伤力巨大。
让骑兵装备上这样厚实笨重的铠甲无疑会牺牲掉战马的机动灵活性,但这种骑兵兵种并不用于长途奔袭和驰骋追击,而是在阵地攻坚战中登场,这些形如铁塔的骑兵手持大刀长枪,穿着刀枪不透的铁甲,象重型推土机一样,缓缓推进,端的是无坚不摧,无强不破。
之前撒离喝运用的是“闪电战术”,粮草累重和“铁浮屠”被远远抛在后面。
现在,对手既然是吴玠,就不能不小心应付了。
撒离喝一等再等,“铁浮屠”终于来了。
因为是山地战,“铁浮屠”骑兵全部以步代骑,每人身披两重铠甲,三人一伍,登山仰攻。
这三人中,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前者持盾,后两人执长矛,前面士兵由身后的两名士兵推助登山,互为攻防,稳扎稳打,势在必得。
吴玠仍旧以“驻队矢”应战,弓弩乱发,大石摧压。
由床弩发出的三剑弩可以穿透铁板,而由神臂弓发出的弩箭也可穿透合围的榆木,在这些高强度的射具跟前,两层铁甲根本不足护体,而且又有大石压顶,金军伤亡很重,满山乱滚,惨叫震天。
但“铁浮屠”士兵的身后都拖着拒马木桩,有进无退,先者既死,后者代攻,死者山积,始终不肯撤军。
恶战持续了六个昼夜,每日数十战,其惨烈程度,为南渡十三战之最。
撒离喝的三千“铁浮屠”死伤殆尽,但他已经杀红了眼,不管,继续催动后面的军队冒死进攻。
王彦借助吴玠的火力掩护,又尽发精兵乘高御贼,杀出阵地,与金军肉搏,长枪冲突,奋迅飘忽。
金军披靡摧折,弃甲乌散,伤痍踵路。
撒离喝快要崩溃了。
他的军队杀马代粮已有半个多月,现在深入重地,“欲退不能,进益窘”。
看来,带来的三十万大军就要被吴玠、刘子羽、王彦这些人悉数埋葬在这饶风关下了。
眼看宋军就要取得饶风关的胜利了,金军阵营里却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那个将校,那个该死的将校,那个被吴玠责以军法的差点被处死的将校,因为心怀不满,竟不顾民族大义,趁夜投奔金营,做了个可耻的汉奸。
他把饶风岭上宋军的虚实、军事部署全部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撒离喝,给撒离喝献计献策,他说:“宋军统制官郭仲荀所守的阵地虽险,但他的兵将寡弱,很容易击败。”
并自告奋勇在前面引路。
于是撒离喝发一支精兵跟随着他,从由饶风岭左侧攀崖而上,沿着祖溪小路,越过蝉溪岭,绕到了饶风关的后面,准备在半夜偷袭郭仲荀的山寨。
偷袭前,撒离喝又来了手阴的,“乃纵所掠妇人还山寨”,将军中抢掠来的“慰安妇”赶到山寨去,实施美人计。
这一招得逞了。
贪图美色的郭仲荀一军被打得七零八落,撒离喝在郭仲荀的山寨中乘高下阚饶风关,以精兵实施前后夹攻。
这下,饶风关上的宋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经过了一番顽强的抵抗,饶风关失陷了。
吴玠、刘子羽、王彦等人在败退中,不忘将所有粮积烧毁,刘子羽更是将兴元城内来不及运走的公私积蓄烧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