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汉光谷到鄂州梁子湖,车程也就半小时左右。武汉、鄂州两市乡村交界处,有一村湾常常被人俗称“孟家大垅”,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梧桐湖新区的核心区,在这里定居的孟氏人家约有千余人,其人口数量应为大垅全村各姓氏之首,故民间多以“孟家大垅”直呼其村名。
而从孟家大垅越六十口、过长港河、上鄂咸高速往咸宁方向,约一刻钟左右就可直抵梁子湖区政府所在地太和镇,再跨过高河桥往涂镇去,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此行驱车涂镇,与以往任何一次的涂镇之旅的目的都不同,出发前还认真做了一些功课,翻阅了一些有关七百多年前大名鼎鼎的南宋中兴名将孟珙的史料,不禁为之一叹。鄂州早年编纂的《武昌县志》载:“孟珙墓在县西南一百里贤庾乡紫金山,有碑,碑云:宋太师封吉国公谥忠襄。”如今,这贤庾乡紫金山,就是今日鄂东梁子湖畔的涂镇下杨村里的一座林山。孟珙墓曾于1984年被列入文物保护单位。
本来,那时候的孟珙,与同为宋代的民族英雄岳飞应在声名上旗鼓相当,可客观现实中,岳飞之名早已如雷贯耳,而知晓孟珙的人却极为有限。有专家称,岳飞生活在南宋初期,因跟着南宋建立者赵构也就是宋神宗的第九子,打出了南宋一片天地,后不幸被奸臣所害,结局颇令人伤悲;而孟珙生活在南宋中后期,虽成为赵宋财防武将,也是战功卓著的军事家和统帅,每次打完仗就主动上交兵权,且在战事过后对自己的功绩从不宣扬,最后还主动归隐,又是因劳累过度而辞世,没有死在战场,自然让世人和历史对他就多了些淡化。
此行来涂镇下杨,尽管通行的柏油路一路顺风,但车抵下杨时,竟看不到一块关于孟珙墓的标识牌。
沿途想问问下杨的乡亲,而路边行人稀少,恐过往的一些年轻女子对孟珙其人知之甚少,便让同行友人将车停到一户有一老翁正打理柴草的农家侧边。我们舍车驻足,上前问及老翁是否知晓孟珙墓的位置。还好,老翁能说出关于孟珙墓的确凿地点,并说自己也曾为一些访客带过路。老翁姓杨名时兴,今年高龄88岁,身体还硬朗,耳聪目明,与人言谈交流通畅,我便请他一块上车帮忙带带路,他欣然应诺前往。
其实,孟珙墓所在的林山距离老翁的农舍也就一两里路程,但如果没有这位老翁带路,又是很难找到孟珙墓所在位置的。在老翁的指路下,车往返程方向开到约一里路程时,再往右行数百米,再左行数百米,便是一片树林,路旁有一养蜂专业户,树林入口处还有一户人家,上前探问门前正在劳作约莫七旬的老妪,方知是从四川迁来的一茶农,老妪言及是几年前搬到这里来种茶的,后发现此山地有些不宜,老伴又不幸因病辞世,便将老伴也葬在了这片山林里。
在闲聊须臾后,为我们此行带路的老翁便往树林深处径直走去,因为平日没人打理,树林里杂草茂密,根本无路可行,可老翁只穿了一件短裤,脚上又穿的是一双塑料拖鞋,而树林杂草里又夹杂一些野刺树,我跟在后边走,颇有点为老翁会被杂草树枝划伤担心。老翁在密林里义无反顾地往前走,我跟在后边环顾着左右,生怕本不起眼的孟珙墓被恍惚错过。
忽然,老翁在前面告诉我:孟珙墓,就在这里!
我连忙跟了上去,一片静默。当我在杂草丛生的密林深处看到孟珙墓的那一刹那,我自然就想到了一些专家在史料中对岳飞与孟珙两人评价的判断。
墓旁,有鄂州市政府为孟珙立的一块石碑,标注了此墓是文物保护单位,上面还有一段百余字的文字说明。孟珙墓前,另有一块竖立的石碑,上面写道:宋吉国公孟珙墓。碑上文字上方还有一些比较简单的龙凤花雕,墓周边还被砌起两格砖高的围挡,里面还插了一些凭吊的花枝。整体上看,孟珙墓相对其他影响力接近的一些民族英雄而言,显得比较简陋和普通。
伫立在此,我开始遐想一代武将孟珙何以选择到这片荒无人烟之地来安息的渊源。山非巍峨,林非苍梧,地非俊俏,又是一座孤坟。难道孟珙生前对自己不喜宣扬,生后也憧憬宁静、不求功名千古。我也情不自禁地想到苏东坡当年在《和子由渑池怀旧》中所写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意即:人的一生到处奔走像什么?应该就像飞鸿踏在雪地上的情形吧,即便偶尔在雪地上留下几个爪印,哪还记得这痕迹留在了哪里?在孟珙墓前,我也似乎文思泉涌,想到这孟珙一个人最后孤零零葬在这密林深处,自然是感慨良多,他似乎就像苏东坡诗中的“飞鸿”。
为我带路前来的杨时兴老翁,还在这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孟珙墓的碑石文字,尽管他此生来过多次,也为不少访客不辞艰辛来带路瞻仰追思,但他告诉我,他这一辈子就敬仰英雄。他还在墓前向我生动叙述,十多年前,也就是2008年,有一帮盗贼竟偷偷来到这片山林来孟珙墓盗墓,在墓里挖了一个大洞,至于是否盗走了一些有价值的陪葬品,不得而知。当年,他还壮着胆子、猫着腰身下到被挖开的墓穴洞里去看过。他说到这里,又一阵沉默起来。而对他朴实的表述,我似乎读懂了他对孟珙这样的民族英雄的崇敬。
从山林里踏着杂草野刺缓缓走出来,林间的飞鸟还在我们的头顶鸣叫,声音很脆很甜。除此而外,没有喧嚣,周边一片静寂,只是在树林出口处偶见农家散养的土鸡,在这里觅食和起舞。
辞别时,我回过头来又看了看这片静穆的树林。而一代名将孟珙之墓深藏在这里已悄然过了七百多年,风来雨去,春去秋来,孟珙沉睡在这里,即便斯地偏远,他也难以预计还会有盗贼前来企图在他的安息之地寻求珠光宝气。当然,孟珙若在地下有知,在七百多年后的今天,更多的人们是对他充满了无比惦念和崇敬,他一定会为当今的国泰民安感到欣慰。
有人说,当年若没有孟珙这样的一代战神,南宋恐怕早就被金朝提前消灭了,或者,根本就没有南宋的边疆稳固。
孟珙出生于将门世家。曾祖孟安就是早年岳飞的部将,曾立过军功;祖父孟林亦是岳飞部将;其父孟宗政曾在开禧二年(1206年)的宋金战事中崭露头角,授京西兵马钤辖,镇守襄阳。孟珙就是孟宗政的第四个儿子,从少年起,他就与孟璟、孟璋、孟瑛兄弟四人被孟宗政带在军中。早在宋、蒙战争爆发之时,孟宗政曾以一人之力统御南宋三分之二战线上的战事,因在抵抗蒙古军的杰出表现,被后世军史家称之为“机动防御大师”。直到北宋被金灭后,孟家祖上便从山西绛州投奔岳飞的岳家军,此后就随军定居在湖北随州、枣阳一带。
十三世纪初,成吉思汗统一北方草原诸部落,建立了强大的蒙古汗国,接着,又发动了大规模的扩张。蒙古军到处生灵涂炭,金国首当其冲受到侵略,并节节败退,首都被迫由中都(今北京)迁到宋故都汴京(今开封)。
嘉定十年(1217年),发动侵宋战争,孟珙父子就是在这场持续七年的战乱中,成为了“南宋京湖战场”的主将。而当金军进犯襄阳时,孟珙判定金人必犯樊城,经其父孟宗政同意,由宋军提前布阵伏兵击之,使金军半数被歼灭。孟宗政又奉命救援枣阳,不料在战阵中父子走散,孟珙立即率骑兵杀进敌阵救父。嘉定十二年(1219年),金将完颜讹可率步骑二十万分两路进攻枣阳,聚集城下,而此时的孟珙,毅然登上城楼,一展武功,击毙敌人无数。
嘉定十四年(1221年),孟珙拜见了父亲的上司京湖制置使赵方。赵方听说是孟宗政的儿子,便将孟珙辟为光化县尉。又过两年,官右武大夫、和州防御使、左武卫将军,实任荆都统制、知枣阳军的孟宗政辞世,被史称“死亡日,边城为罢市恸哭”。且就是这位被金人呼为“孟爷爷”的抗金名将,即便死了,还给敌军留下了一个威名更盛的儿子,就是孟珙。后来,就是这位能与岳飞相提并论的孟珙,相继与衰亡的女真金国、新兴的蒙古汗国发生了激烈的民族战争,他带领宋军攻入了金国都城,亲手俘虏了金国末代君主的遗骸。只是金国灭亡后,早先还是同盟的蒙古军展露出自己的獠牙,悍然发动了对南宋的战争,南宋也就由此出现了败势。
尽管结局如此,但历史没有忘记孟珙这位战功赫赫的南宋名将。《宋史》上赞其:“珙忠君体国之念,可贯金石。”并对他如此评说:名位虽重,惟建旗鼓,临将吏,面色凛然,退则焚香隐几,萧然事外,邃於易六十四卦,各系四句,名警心,自号无庵居士。清代启蒙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魏源赞叹说:“不闻襄阳数载之围,不知孟珙保障之功。”
孟珙于1246年因“病革乞休致,授检校少师宁武军节度使致仕,终於江陵”,“讣至,帝震悼辍朝,赙银绢各千,特赠少师,三赠至太师吉国公,谥‘忠襄’庙曰‘威爱’。”皇帝便“谕葬贤庾乡紫金山,奉祠蓼仪寺,崇祀乡贤。”这“谕”中的“贤庾乡紫金山”,就是如今的鄂州梁子湖畔的涂镇下杨村的孟珙坟林。孟珙和他父亲一样,也是抗金名将,忠君体国,可贯金石,皇帝赞扬他:“卿名将之子,忠勤体国,破蔡灭金,功绩昭著。”
而此前的孟宗政,先于1223年辞世后,被葬在当年的武昌县灵溪乡清水潭附近,也就是当今大冶市灵乡镇岩峰村的亥山山麓。孟珙父亲孟宗政辞世后,南宋皇帝“谕葬武昌之清水潭,奉祠崇福寺,崇祀乡贤”。此清水潭即在今大冶金牛附近灵乡镇岩峰村对面的亥山与背后的挂榜崖之间,主要有刘姓人家居住,俗名崖刘村。其山有一白石崖,壁立高耸,俨然如高挂的皇榜,故名挂榜山。孟宗政墓就在这一白石崖下,墓前有碑,碑文:“宋太尉封永国公谥忠毅”。
如今,他们的直系后裔也定居于现在的鄂州达数百年,还有一部分从原定居的湖北枣阳迁来,也有一部分再迁汉阳,复迁山东等地,渐渐遍及大江南北。而在数百年前的长江防线,顿失依傍,蒙古铁骑曾踏破长江防线攻灭了赵宋。迁徙来到今日鄂州境内的孟氏后裔,定居生活区域就在江南,曾因孟珙和其父孟宗政当年抗蒙所产生的影响,惶恐蒙古铁骑报复,度过了一段惴惴不安的日子。
进入今日鄂州的孟氏后代,也多为守护祖墓而留了下来,渐渐衍生为鄂州本土著姓。当然,更早一些年代的三国东吴时期,孟子的第十九世后裔孟宗开始,就有孟氏后裔自江夏郡(今河南罗山县)迁居江夏县县城(今武汉市武昌区),后有一部分迁居到了鄂州。孟宗辞世后,便葬在了当年的“武昌阳辛县车桥(今湖北阳新县富水镇阳辛村)”,二到东晋时期,孟宗第四代孙孟嘉生三子:长子怀玉返山东邹县原籍奉祀祖墓,次子龙符留守奉祀孟宗墓,“故庐墓而定籍”鄂城(今鄂州),三子则系祖外迁江南吴西。孟氏自此称之为“南族”、“北族”,也是第一次南北族之分。孟宗后裔自此从鄂州分支外出,其后裔散布于大江南北,故鄂州这地方也就成了全国孟子后裔的第二故里。
说起来,也确有缘由,孟珙有一长子孟之经就曾临终嘱咐过后人孟汉(即孟珙第八孙),言意先辈孟宗政、孟珙的墓都在这梁子湖畔的“寿昌”(今鄂州)一带,寄望子孙不宜远离,孟汉虽在永州府做祁阳令(今属湖南省),但不久受托便也迁居到了今日鄂州的地域,位居今日梧桐湖新区的“孟家大垅”,当是其重要一支的定居之地。
如今,孟珙墓已经列入了政府法定文物保护单位。当地还将此地俗称孟珙坟林,又名孟珙林、孟古垴、孟家垅,说明民间传承还是记得孟珙这位非凡历史人物的。据说,在孟珙墓后左方不远处,原来还有蓼仪寺,亦称孟氏家庙,只是因年代久远,无人守护,已被毁得无踪无影。
没有庙堂,似乎也不能阻隔对孟珙其人的声名远播。孟珙活着时不喜宣扬,但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角度,我们还是要像弘扬岳飞一样,好好纪念和弘扬这位有大功于社稷和民族的孟珙。
当然,到涂镇下杨来探寻孟珙墓,本不在乎孟珙墓是否壮观宏伟。孟珙名垂青史,已是有口皆碑的事,他在九泉之下安息,应该也不在乎他身后的墓地是否有必要皆被世人知晓。
庞良君
现供职于湖北省鄂州市委宣传部。第四届湖北省作家协会理事,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先后在《湖北日报》《芳草》《长江文艺》《长江日报》《长江丛刊》《诗歌报》《杂文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旅游报》等全国10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800多首、散文300多篇,随笔、报告文学、文学评论200多篇。已出版诗集《母亲河》、散文集《山外山札记》等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