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窟讲述的小故事 | 太行脚下的安阳，北朝到唐代的艺术呈现
寻古迹的莲莲
在中国版图差不多最中央的位置，河南省最北端的太行脚下，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它的名字叫安阳。
上二图：安阳修定寺塔（唐 国二）
上图：智全石塔（金 省保）
安阳路上
甲骨文、周易、殷墟让后人记住了那个神秘的安阳，西门豹治邺让后人感悟到了正直的安阳，红旗渠又让后人感受到了坚强自立的安阳。很多年前安阳的高铁还没有通，我坐普快出安阳火车站，广场上有一处标志性的雕塑名为“玄鸟”，《诗经商颂玄鸟》中曾记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久远的故事于后人来说大多是传说，相传在远古的黄河之滨，一只“玄鸟”唱着歌儿从空中飞来，部落的人们以为它是上天的使者，一个个对它顶礼膜拜。帝喾的次妃简狄在外出洗澡时，吞服了“玄鸟”下的蛋后，怀孕生下儿子叫契，契便是传说中的商之始祖。
商王盘庚将都城迁到了殷（今安阳）并固定下来，商朝社会的经济得以进一步发展。直至武丁即位以后，商四处讨伐，征服了周围许多小国，扩大了领土，商朝的国力这才达到了鼎盛时期。千年后的考古，从安阳小屯村出土的带有“玄鸟”的甲骨上，繁盛的殷商依稀可见，从商朝王室陵墓发掘出的器具甲骨中，依旧能感受到商王朝的强盛之风。
在殷商文化之前，是距今2.5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晚期，考古发现安阳市西南25公里的北楼顶山腰的一处洞穴，是中州地区目前已发现的唯一的旧石器时代遗址，证实了早在旧石器时代，人类就在安阳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活动的遗迹，从而创造了著名的“小南海文化”。小南海北滨有一处小南海石窟，其面临洹水，背靠大山，依山开凿，由于凿于风景优美的小南海附近，所以被称为小南海石窟。
上图：灵泉寺唐塔（唐 国四）
安阳是我去过多次的地方，却始终不知该如何提笔记录这座古城，因为这一片土地经历过与遗存下的东西太多太多。思路连成线，随着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将国都从现在的平城大同迁到神都洛阳，中原地区的石窟艺术也迎来了创作的一波热潮。北魏分割成东魏和西魏，东魏权臣高欢死后，长子高澄继专魏政，将篡未篡之时被家奴刺杀，其弟高洋袭位，其废掉东魏的傀儡皇帝孝静帝，于550年即帝位，国号齐，建元天保建都邺，史称“北齐”，小南海石窟就是此时开凿。
一代国师的荒诞家国
小南海石窟共有三窟，正中间的一窟是重中之重，窟额上镌着一篇完整的题记，题于北齐“大齐天宝元年”，题额还说“灵山寺僧方法师故云阳公子林等”开建此石窟，六年后由“国师大德稠禅师重茔修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小南海石窟之所以开凿，是为了让这位“国师大德”稠禅法师在此地禅修。
上七图：小南海石窟（北齐 国五）
上图：稠禅法师画像
时间地点人物都有了，稠禅法师是何许人呢？历史学家钱穆先生对历代的《高僧传》很看重，在《中国史学名著》中记载说，稠禅法师俗姓孙，年轻时精通儒家经典，还被征为太学博士，但他在二十八岁时却忽然出家了。此后的岁月，他成为了禅学一代宗师，稠禅法师一生曾在多地修禅弘法，那时的背景，应该是佛教在中国的一段美好时光，北魏的几任皇帝先后请其移锡洛阳，但都被他拒绝了。直到公元552年，他终于接受北齐高洋皇帝的盛情邀请，来到齐都邺城，彼时，他已七十二岁高龄，高洋皇帝亲自到郊外迎接他，随后封稠禅法师为“国师”。高洋对佛教的崇奉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他不仅广造佛寺石窟，使得佛教盛极一时，除了军国大事，对于其他，高洋一概不予理睬。公元555年，高洋又下诏废除了道教，让道士全部剔发入沙门，于是北齐国内和尚数量猛增，道士却没有了。变态的是笃信佛教的高洋并没有菩萨心肠，他是一个酷爱杀人的魔王，有记载他摔伤亲生母亲，箭射岳母脸颊，刺死亲生兄弟，肢解后宫妃嫔。他还在金殿上支锅设锯，边饮酒边杀人，从早杀到晚，朝中官员几乎被他杀尽。不光如此，高洋还是一个超级色狼，他奸淫幼女，遍召娼妓，甚至威逼嫂嫂就范……世间几乎所有的罪恶都聚集在高洋身上，常常令后人觉得极不真实，但史书白纸黑字，不容辩驳。
高洋在公元559年去世，时年三十一岁，稠禅法师在高洋死后第二年坐化，高寿八十一年。1500年后的今天，后人在这个小南海石窟的中窟里，依稀可以看见稠禅法师，中窟正壁右下角的一个浅浮雕人像，有学者研究推断，那是稠禅法师的肖像。读历史的好处就是以史为鉴，我早早就明白，一个人的善与恶，与他所信仰的宗教并没有必然联系。高洋的斑斑劣迹，作为国师的稠禅法师应该是知道的，面对种种的荒诞，一代国师的心境是我最想了解的。不可否认的是，从小南海石窟的风格艺术来看，与并邺古道上，山那边峰峰响堂山石窟遥相呼应相辅相成，为后世留下的，是北齐时期石窟艺术的珍品。
留住美好的灵泉寺石窟
隋文帝杨坚结束了自西晋以后长期分裂割据的混乱状态，征服了各族蛮夷使彼时的中国回到了大一统的局面。在距离小南海石窟不远处的太行山谷里，这一天风和日丽，蓝天上轻轻的飘过几朵白云，大地上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叮叮当当的锤击声响彻寺院，著名的灵裕法师在灵泉寺开凿大住圣窟，洞窟外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旺盛门庭若市。
上图：灵泉寺北齐双塔
千年后的今天，灵泉寺众多的殿宇房舍早已被毁，精美的石刻也大多残缺不全。曾经的繁盛一片萧瑟，但即便如此，幸存下来的遗迹也足以震撼世人。这里有全国最早的石塔，有现存最早的唐代双塔，更有以大住圣窟和大留圣窟为中心的数百座摩崖石塔。大留圣窟和大住圣窟，合起来就是“留住”的意思，灵泉寺石窟的开凿，史载缘于一场惊心动魄的灭佛往事，是度过浩劫的僧人，将深山之中的这块巨石变成了精美无比的艺术品，试图以此使佛法永留于世。
如今的岑寂，曾经的鼎盛，中国的佛寺起初大多不在深山，而在“红尘”，南北朝时期更是形成了强大无比的寺院经济。而北魏太武帝与北周武帝两次大规模的灭佛，让信众们有了信仰归山的愿望，于是，千年后的我们开始翻看历史中的故事，试图读懂灵泉寺坎坷的身世。
最精美保存最完好的是大住圣窟，圆拱状的窟门，配以尖拱形门楣，显得别致而神秘。石窟的正面石壁凿有拱形龛，中间雕卢舍那佛像，其右侧为阿弥陀佛，左侧为弥勒佛，佛身上刻有轮回图。窟顶刻莲花藻井，周围雕六个飞天体态轻盈、衣带飘舞，为庄严肃穆的石窟带来灵动的气韵。精彩的还有窟门外配备了两个全副武装的门神，他们头戴将盔，身披铠甲，脚踩神兽，手拿利剑钢叉，那雄健魁梧又威风凛凛的样子，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造像头部旁边有字，他们是佛教中主管东方世界的迦毗罗与那罗延神王的化身。
以大住圣窟为中心，两侧山谷中遍布了百座摩崖浅窟造像，雕刻了众多塔龛，这些塔龛均为墓塔，学术界称之为宝山摩崖塔林，是研究隋唐佛教石塔演变的珍贵实物资料。
山脚下的唐代双塔，最宝贵的是塔基都保存完好，青石板的叠涩台面，束腰型须弥座，塔心室内一佛二弟子二菩萨，头都已没，桃型背光，上有帷帐与二飞天。想来大唐盛世，唐代的佛雕总是有情于天下的，世俗味烟火味无一不呈现，灵泉寺的两座唐塔反映的生活场景是乐伎表演，表象背后反映出当时僧侣们的生活情景，持各种乐器的乐伎们动情的表演着，神色生动，姿态优美，折射出祥和安定国泰民安的社会背景。
历史总是隐匿在无数已逝的岁月里，暗暗地发挥着无穷的威力。
回望山谷，摩崖塔林上至今遗留着一些斑驳的曾经耀眼的名字，是他们给予后世来自大山深处千年前文化的自信和荣耀，再给予后世者无穷的想象和理直气壮的缅怀。
禅心悟，纵观千古，人被功名误。
上二图：安阳黄龙洞
上图：韩琦之父韩国华的神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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