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宫廷秘史
华林园纳凉谈艳
天渊池灭烛调情
三百年间王气销,中原大半让胡苗。
文皇功业今何在?并却南朝与北朝。一轮皓月,清光四澈,照见绿杨丛里,露出一角小亭。朱栏曲曲,湘帘半卷,栏杆上却倚着一个小女子,梳着双丫角,眉目如画,手中执了一柄轻罗小团扇,徐徐挥动,仰起了粉脸,娇态憨憨地望着天际明月。那时又有一个破瓜年纪的绣衫少女,悄悄地分花指柳,从小亭背后踅入亭中,掩到小女子身后,举起一双粉掌,蓦地掩住了小女子双目,吓了她一跳,娇嗔着道:“又是月姊姊,悄没声儿的作弄人,再也不会猜错。”绿衫少女放了手,吃吃的笑道:“梨云妹子,你瞧瞧是谁?”梨云回头一瞧道:“莺儿姊姊,你从哪里来,圣上回宫没有?”莺儿道:“还早呢!还在秦娘娘那里腻着,你倒好自在,独个儿躲在此地纳凉!”梨云道:“横竖没事干,此地却凉爽些。”莺儿道:“原是你自在,吾却没有那般空闲。侍候秦娘娘,整天不得分离,此刻捉个空,才到这里来歇歇。”梨云道:“圣上和秦娘娘的恩爱,真是如胶如漆,原也是秦娘娘生得千娇百媚,不要说圣上要宠幸她,就是我见了秦娘娘,也恨不得一口水咽下肚去。”莺儿笑道:“小妮子口没遮拦,秦娘娘知道了,准一百个死。你原不知道呢,秦娘娘本是个天生尤物。”莺儿说到此处,俊目儿四面一瞧,见静悄悄的没个人影,随又轻轻地道:“梨云妹子,秦娘娘的历史,你还不知详细,此刻儿趁空,我来讲给你听了,可是你不能胡乱地泄漏出去,那时你我的两条小性命,休想活得成!”
梨云听了,好不快活。忙道:“好姊姊,我决不漏出一言半语,你快快讲罢!”莺儿点了点头道:“我们那个秦娘娘,原是先高祖武帝(即高祖刘裕,字德兴,小字寄奴,仕晋为太尉,封宋王,寻篡晋,接皇帝位,在位三年而没)在平定关中时,得秦主的从女媚英。先高祖见她清资秀骨、艳出群伦,便收入后宫,朝夕宠幸。和媚英饮酒作乐,再也不问朝事。”
梨云惊诧道:“照了姊姊说来,秦娘娘还是先高祖的宠妃,怎的还好和圣上颠鸾倒凤呢?”莺儿道:“这才见圣上的昏淫无道,和秦娘娘的寡廉鲜耻。圣上和她朝朝暮暮的狂淫无度,可怜司马娘娘(亡晋恭帝之女),深宫独宿,也不敢婉言谏阻。听说现在外面的消息,甚是不佳。将来我们也不知怎样归宿呢!”
莺儿和梨云正在叹息之时,梨云眼快,瞧见前面似乎有人奔来,忙道:“莺儿姊姊,是谁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翩若惊鸿的俏身材,手中倒拖一柄碧罗宫扇,飞也似地奔到面前。莺儿道:“月娟姊姊,敢是有娘娘使唤?”月娟道:“一点也不错,好妹子累死人了,找得我好苦,你们两个倒自在煞,圣上现在要与娘娘乘坐龙船,游玩天渊池。娘娘要换梳个飞凤髻儿,除了你没人梳,快去罢!再迟受娘娘呵斥,我可担不起这个干系。”莺儿听罢,急道:“娘娘此刻在哪儿呢?”月娟道:“在摘星阁上。”
莺儿便脚不沾地地飞也似赶到摘星阁,这时娘娘正在新浴之后,薄纱掩体,容光照人,蝤蛴如雪,吹气似兰。那个风流的少年天子宋主义符,却已半醺,斜靠在妆台一首的一只湘榻上,目不转睛地瞧着娘娘。娘娘被他看得好笑,便轻盈一笑道:“圣上你瞧阁外天际的星月,好不皎洁。”义符帝笑道:“哪得似卿皎洁,水晶帘下看梳头,再也有趣不过,还有甚心情去赏那天际的星月皎洁呢!”娘娘听了,不免低了粉颈,粉脸上飞起两朵薄薄红云。那莺儿小心翼翼,替秦娘娘梳飞凤髻,足足梳了半个多时辰,才得梳成。梳得好不生动有致,活像一只玄凤,张了两翼翅儿,栩栩若活。莺儿又侍秦娘娘更衣完毕,义符帝便携了秦娘娘的纤纤玉手,并肩走下摘星阁,径向天渊池。
池中船上早排下酒筵,义符帝和秦娘娘一壁饮酒,一壁在窗中望望外面景色。
莺儿和一船宫女们,斟酒的斟酒,传菜的传菜,内侍们却更奏管弦,乐声琤琮,风送水面,格外清幽动听。好一个风流的天子,偏会弄巧,他道今夕月明如洗,朗澈波心,传旨将船上的灯火熄灭,不得存留一盏。旨意下去,立即所有燃明的灯烛,全行熄灭。这时船中虽有月光射入,究属不多,义符帝便乘着酒兴,和秦娘娘索手索脚,恣意抚摸。宫女们只听见秦娘娘吃吃地低笑,和微微地喘息。大家用小金莲暗暗有碰撞,个个会意,等王内相的一声“启禀圣上娘娘,荷花湾到了”的话未毕,蓦地船上顿又灯烛辉煌。只见秦娘娘倒在义符帝怀中,颊上通红。义符帝却鼓掌大笑,连声呼妙。众人原知圣上好作顽戏,才敢如此。不候旨下,竟会齐了自动点灯,以博义符帝一笑。果然义符帝并不见罪,反道有赏,众人谢了赏,各自暗笑。于此足见义符帝荒淫的一斑,和放任群小的罪恶。
当时龙船到了荷花湾口,便停船不进,王内相请义符帝和秦娘娘换登小舟,义符帝便携秦娘娘下了小舟中坐稳。
这时却有一只小鸟,扑刺声飞掠了小舟过去。吓得秦娘娘花容失色,躲在义符帝怀中。义符帝万分怜惜,便道:“这里也没甚可玩,我们回去罢!”义符帝传旨回船,重行温酒,在船中徐饮。秦娘娘却见义符帝持杯沉吟,便将启问。忽见义符帝哈哈笑道:“有了,准是如此!”众人不知底细,都面面相觑。
失尊卑昏主作酒佣
丧廉耻妖妃充店妇
话说义符帝蓦地哈哈大笑,船中人皆不明缘故。王内相道:“圣上定是想到了绝妙的消遣法儿,所以欢喜是吗?”义符帝笑对秦娘娘道:“朕躬心事,再也瞒不了小王儿。”说着便拽王内相起立,附着他的耳畔,嘱咐多时。王内相不住地含笑点头。义符帝又将秦娘娘抱在膝下,勾了她的粉颈,将嘴凑在她粉装玉琢的小耳朵上,唧唧哝哝了一回。秦娘娘只是娇笑,笑得飞凤髻上的凤翅,颤巍巍掮动,活像要飞去一般的。莺儿和一行宫女内侍们,兀是蒙在鼓里,不知他们究竟要玩些什么。等到龙船回到原地,王内相请义符帝、秦娘娘登岸,义符帝道:“朕与秦娘娘今夕即在船中留宿,你们除了侍候的,余人上岸去便了。”王内相遂和一般人上岸。莺儿和月娟,伺候义符帝秦娘娘上了龙床,垂了盘龙宝帐,添香金鼎,加注玉漏,才悄悄退回。
这时已是月落参横,半夜过后了。莺儿正想在外舱安歇,忽有一个小内侍柄儿,悄悄地走入舱中,低低问道:“莺姑娘,圣上和娘娘安睡了没有?”莺儿回他已睡。柄儿道:“王公公现在岸上等候,莺姑娘请上岸答话。”莺儿便对月娟道:“姊姊你先睡吧!仔细留神了里面呼唤,我去去就来。”月娟道:“我理会得,你去好了。”
莺儿便和柄儿一同登岸。见王内相背着手,立在岸侧一棵树下。王内相见莺儿上岸,笑着道:“莺姑娘你来,我和你说。”莺儿走到杨树下面道:“王公公有什么事儿吩咐?”王内相道:“圣上明天要大大的乐一乐,内侍方面,由我安排,宫女一面,烦莺姑娘布置了。”莺姑娘道:“圣上要怎样的作乐呢?”王内相笑道:“圣上要做酒家,故请娘娘当垆女,我们一行人,却扮做各色人等,到酒店中去哄饮打浑。莺姑娘你瞧这个玩意儿,倒还新鲜别致,也亏圣上想得出来,怪不得圣上在船中要放声大笑了。莺姑娘你明天好好地布置,少不得圣上和娘娘都有重重的赏赐。”莺儿应了声,便道:“既是这样,明天在园中哪儿聚齐呢?”王内相道:“摘星阁前面那块场子大些,我们便在那处盖搭茅棚酒舍,布作乡村景子,一准申刻聚齐。”莺儿点头道:“知道了,尽我的力办罢,不周到的去处,还望指点。”王内相道:“好说,明天见!姑娘安息罢。”莺儿便下了龙船。月娟问道:“王公公甚事唤姊姊去?”莺儿便告诉了她。月娟道:“这倒好玩呢!”莺儿道:“玩是好玩的,只是太失体统了,还像个什么样儿!”月娟道:“管他呢。我们睡罢!”当夜一宿无话。
到了明天一早,莺儿哪里还睡得着,急忙忙的起来梳洗完毕,便先将华林园中各处承事宫女,叫她们各承一个职儿,愿扮何项人物。
且说这时王内相,早已在摘星楼前面,督率了一般内侍人等,盖造茅棚酒舍,布置乡村景色,分派改扮角色。一一安排就绪,早已过了午刻。
莺儿在龙船上整理了一回,便到秦娘娘宫中去伺候。见义符帝与秦娘娘午宴方毕,义符帝见了莺儿便问道:“见过小王儿没有?”莺儿道不多时见过。义符帝道:“你可知道他办的事怎样了?”莺儿道:“都已舒齐。”义符帝笑对秦娘娘道:“停一会儿,爱卿与朕也要改装了去。今天我们的玩,要废去尊卑仪节,方可玩得尽兴。”秦娘娘点了点头,问莺儿你扮个什么,莺儿便将女宫们所扮的各种人,都禀了上去。义符帝连声呼妙,便对莺儿道:“你也不必在此地伺候,你们去改扮好了,径到那里去聚会。你去给其余的人说,稍后在玩的时候,不准用圣上娘娘的称呼,谁犯了,重责不恕!”莺儿应声遵圣上命,遂退出去分头告知,不提。
到了申刻将近,夕阳衔山,凉风渐起。摘星阁前,一所茅棚酒舍里,那个义符帝已是穿了青义犊裤,戴了凉草笠儿,笠儿斜簪着一朵小红花儿,在酒舍门口,左手权在腰里,侧了头立着,活像一个酒店小伙计。秦娘娘也穿了青衣,用一方薄薄蓝绸,帕在头上,斜靠着身子在一座小柜台里面。柜台上排了些佐酒的盆菜儿,和盛酒的东西。这时一般改扮的内侍和宫女们,渐渐来了。
第一个是王内相,扮做了一个土棍,闯进酒舍。口中胡喊着:“掌柜的大娘,替俺烫两碗状元红!”秦娘娘噗哧一笑,秋波掠到义符帝脸上。好一个风流天子,一扬脸对娘娘道:“伙计儿,听见了没有?来两碗状元红啊!”秦娘娘脸上一红,便用盛酒器吊了两碗酒,放在柜上。义符帝拿了酒,放在内相面前道:“大爷酒来了,用些什么菜?”王内相道:“拣清爽一些的拿来。”义符帝道:“有有有,糟肉腌鸡好吗?”王内相一点头,早取了过来。
蓦地里店外一声吼,早蹿进一个女子,便是扮泼妇的宝儿,径到内相面前,一手扭住了他的胸脯道:“没良心汉子!正事不想干,喝酒玩女娘,要死在头上了,还不随老娘回家去!”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在这当子,却有一阵叮叮呼咚咚的琵琶声。众人看时,却是莺儿和柳桥两个扮的歌妓,接着娇声喝道:景阳宫,晓钟;鸣珂巷,玉骢,总是南柯梦。生来无分紫泥,封机巧成何用?捉雾拿云,攀龙附凤,这心肠无半种……
一曲未终,只见刘内相自外直奔进来,报告不好了!众人大惊失色。正是佳曲未终来噩息,欢肠顷刻变愁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臣废君南宋立外藩
子弑父北魏继明君
话说刘内相慌忙进内报道不好了,义符帝急问何事,刘内相道:“南兖州刺史檀道济与徐、傅、谢三相,率了军兵,从云龙门杀进来了。圣上速作主张,快快逃避!”义符帝听了,吓得面无人色,众人慌作一团。秦娘娘拖住了义符帝抖个不住。还是王内相稍为镇定,便道:“圣上宽怀,没有大不了的事,且到天渊池龙船暂避。”说着拖了义符帝秦娘娘飞奔而去,不提。
小子写到此处,另表白一番。原来宋武帝刘裕,共有七子,长子义符,为张夫人所出。次子义真,生母为孙修华。三子义隆,为胡婕妤所出。四子义康,生母为王修容。五子义恭,生母为王美人。六子义宣,为孙美人所生。七子义季,生母为吕美人。及宋主刘裕篡晋得国,自立为帝,便立了长子义符为皇太子,封次子义真为庐陵王,三子义隆为宜都王,四子义康为彭城王,义恭、义宣、义季俱因年幼,未加封爵。后来宋主刘裕在位三年,便即病殁,遂由皇太子义符继位。哪知接位以后,不理朝事,日狎群小,朝中政权,统统给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个相臣执掌行使,义符帝从不过问。徐、傅、谢三相见义符帝如此昏庸,早存废立之意。只因废了义符,依了次序,当立庐陵王义真为帝。偏是义真与徐、傅、谢三相的意见不洽。三相便先下手为强,索性先除了义真,再行废去义符。便在甲子年的正月,三相会衔上疏,奏陈庐陵王义真过恶,请义符帝下诏废黜义真封爵,义符本与义真不睦,又兼朝事尽由三相裁决,自然言听计从,立刻下诏将义真废为庶人徙居新安郡(即今之徽州),改授皇五弟义恭为冠军将军,任南豫州刺史。三相虽将义真为庶人,还是放心不下,又遣人到新安将义真谋毙。便静待机会,再谋废义符帝。偏是北魏的主子嗣欲报复旧怨,向宋廷寻畔,惹起战争。
小子写到此地,又要拿北魏的来源表白一番了。原来北魏的太祖拓跋圭,源出鲜卑,身居北荒。在晋怀帝时,封拓跋猗虚为代郡王。传六世至什翼犍。拓跋圭即为翼犍之孙,才能出众,智勇过人,为朔方众部所服,推为代王。圭遂率军灭柔然、掠高平、破后燕,声势显赫,改国号为魏。徙都于平城,僭号称帝。即为北魏的始祖。
圭,初纳刘库仁从女吉云,生得姿容十分艳美。圭爱若拱璧,宠冠后宫,生一子,名嗣。在破后燕的时候,圭又得后燕主慕容宝的幼女慕容贞,圭见她艳若天人,便据为己有。后即立为帝后。论理魏主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左拥右抱,已饱享温柔乡的艳福。哪知他贪色无厌,有天在慕容后宫中,蓦地遇见了五百年前风流冤孽。见有一个绝妙的美人儿,便含笑问慕容后道:“爱卿,此位美人是谁?”只见那美人已盈盈下拜,轻启朱唇奏道:“卿原是朕躬的姨母。”即命设宴宫中,款待贺氏。
封为贵妃,后即产下一男,取名曰绍。
魏主圭到了晚年,惑于左道之术,妄想长生,炼药用丹,不免多服辛品,因而性躁易怒,一不当意,动要杀人。有天魏主在贺妃宫中,贺妃无意间触怒了魏主,魏主竟忘了昔日情义,亦欲将贺妃处死。贺妃便奔匿冷宫暂避,贿通内侍,送信给她的儿子绍。这时绍已受封为清河王,得了贵妃求救的急信,便趁星夜入宫,手刃了魏主圭。
且说魏主的长子嗣(即刘妃所生),受封为齐王,闻魏主被绍所杀,便率军攻破了都城,擒住了绍,即行杀了,并将贺妃杀死,遂即了帝位。觐修政事,兴利除弊,倒是一个有为的英主。他因南宋主刘裕殁了之后,欲报旧仇,便率兵犯宋,步步进逼,节节胜利。偏是南宋的义符帝,昏庸懦弱,毫无作为。到了甲子年六月,徐羡之、傅亮、谢晦三相密议之下,决议废去义符,另立新主。当下即召南兖州刺史檀道济、江州刺史王弘立即入朝。檀道济与王弘不知何事,星夜赶到都城。徐、傅、谢三相,即召入密室,共谋废立。檀道济和王弘也都赞成此举。
约翌日举事,又串通了中书舍人邢安泰、潘盛为内应。一到明日,早已尽行布置停当。义符帝兀是蒙在鼓里,真应了宫女宝儿道:“喝酒玩女娘,死要在头上。”他还是兴高采烈,扮了酒家胡混。等到得了刘内相的报告,和秦娘娘躲到龙船上面,哪里躲得过去,檀道济和徐羡之、谢晦、傅亮,率了军士,突入云龙门,直进华林园,四面一搜寻,盘问园中宫女,知道义符帝躲在龙船上面,便率众到天渊池,拥上了龙船,杀死了王内相和刘内相,秦娘娘吓得晕倒在船上,义符帝却被众人蜂拥上岸,你推我扯。义符帝身不由己,随了众人,到了东阁,由徐羡之收去了玺绶,立即召集了百官。
宣令即毕,百官便拜辞义符帝,暂送至故太子宫安歇,令他具装出都,徙往吴郡。义符到了此时,还是舍不掉秦娘娘,贿通了内侍,悄悄地将秦娘娘寻了来。两人相逢,抱头痛哭了一回,便整理一切,预备徙往吴郡不提。
且说徐羡之等,一面废了义符,一面便使傅亮率领了文武百官,备齐了法驾,进程到江陵,迎接宜都王义隆入都接位。行列浔阳地面,祠部尚书蔡廓忽然得病,乃与傅亮分别。廓对傅亮道:“义符帝虽已废为营阳王,徙往吴郡,还宜厚加优待。倘有不测的事发生,我恐朝上群臣,俱要蒙了杀主恶名,给后世天下人耻笑的呢!”蔡廓说完了这几句话,便和傅亮分别而去。
本来傅亮在出宫时,营阳王义符也已带了秦娘娘等就道吴郡,傅亮早与徐羡之议定,暗令中书舍人邢安泰随去,明算护卫,暗里却叫他相机行事,把义符杀去。现在傅亮听了蔡廓的临去留言,觉得甚为有理,忙遣人去制止安泰,叫他不要动手。哪里来得及,安泰手起刀落,已结果了义符性命。那时的义符,还只十九岁。史家称为少帝,不提。
且说傅亮得了去使的回报,知义符已被安泰所杀,心中甚为不安。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只好付诸一叹。遂西行至江陵诣行台,奉上了表章,并进玺绶。表文上云:臣闻否泰相隔,数穷则变,天道所以不恼。卜世所以灵长,乃者运距陵夷,王室艰晦,九服之命,靡所适归。高祖之业,将坠于地,端赖基厚德深,人神共奖,社稷以宁,有生获又,伏维陛下君德自然,圣明在御,孝弟着于家邦,风犹宣于藩牧,是以征祥杂恕,符瑞耀辉,宋宙神灵,乃曝西顾,万邦黎献,望景托生。臣等添符朝列,预充将命。后集休明之运,再睹太平之业。行台之上,瞻望城阙,不胜喜悦。凫藻之情,谨诣门表拜以闻。
宜都王义隆接了这道表章,宜都将佐,闻知庐陵、营阳二王,俱被徐羡之、傅亮、谢晦所害,深恐义隆入都,也被谋害,遂纷劝义隆不可东下,免遭毒手。正是:前车覆辙原须戒,暗箭来时不易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月夜卜金钱天心从吉
风雷生帝阙圣意除凶
静悄悄一个院庭,正中一只小几,几上安了金鼎,鼎中一缕缕香烟喷出。几前有个王妃装束的女子,俯伏在地上,默默祷告。在月光之下,好不幽静,只有阶下的秋虫,唧唧鸣声,破了沉寂的空气。那女子祝祷了一回,婷婷起立。拿出一个小牙筒儿,在香上绕了三转,开了牙筒盖儿,倾出三个金钱,在她的玉掌之上,凝神端详了一会儿,重将金钱倾向筒中。又在香上绕了三转,再开筒倒出。一连来了三次。她喜孜孜地盈盈拜了八拜。才轻启朱唇唤了声瑞云。便有一个紫衣宫娃,从东首一间屋中走出,到了院庭中道:“娘娘有甚事?”那女子道:“你将几上的东西收罗好了,你可知道此时儿王爷在哪里?”瑞云道:“在东书院,娘娘可要过去吗?”那女子点了点头。瑞云便唤掌灯,即有两个宫娃,从东首屋中走出,掌出两盏八角红纱灯,来到院庭中。瑞云对两个掌灯的宫娃道了声:“去东书院。”两个掌灯的宫娃便掌灯前导,那女子遂袅袅婷婷地抄过东廊,到了东书院的门首暂立。
门首侍卫见了她,都行礼致敬。她问侍卫道:“王爷可在里面?”侍卫忙回道:“在!娘娘可要进去见王爷?”她螓首微点,侍卫便揭起垂帘,喊了声:“娘娘到!”她已翩然入室。室中明灯四张,如同白日。靠西首一张公案前面,坐着一位少年王爷,生得剑眉虎目,隆准大耳,好不威武异常。他见那女子入室对他施礼,便微抬身子,命她坐了,道:“贤妃何事夤夜来此?”那女子道:“日间贱妾闻知王爷东下入都的事,一时难决,适间贱妾焚香中庭默默祷祝,卜了金钱三卦,竟是大吉的卦子,特来报与王爷得知。究竟东下的事如何了?”王爷微笑道:“已经决定了。”小子写到此处,再不表白一番,阅书的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路了。原来那个焚香的女子,便是上回书中说着的宋主刘裕的第三个儿女封为宜都王义隆的王妃袁氏。那个少年王爷,便是徐、傅、射三相要迎他入都为帝的宜都王义隆。
上回书结束的当子,是宜都将佐劝义隆不要东下入都,防遭毒手。义隆一时莫决,袁王妃便在晚上焚香卜卦,今听王爷道已决定了,便问道:“还是决定东下入都?还是决定拒绝东下入都?”义隆王爷即在案上取了一道敕令给袁王妃,袁妃接了那道敕令观看,令文上道:皇运艰敝,数钟屯夷。仰惟崇基,感寻国故。永慕厥躬,悲慨交集。赖七百祚永,股肱忠贤,故能休否以泰,天人式序。猥以不德,谬隆大命。顾以竞季,何以克堪。行当暂归朝廷,展哀陵寝。并与贤颜由写所怀,望体其心,勿为辞废。袁妃看毕道:“王爷是决定东下了?”义隆王颔首。
一宿无话,到了明日,义隆便留司马王华镇守荆州,校尉刘彦之镇守襄阳。才自率将佐发江陵,到了京师,群臣迎谒,导贺入城。乘辇入阙,百官奉上御玺,遂登太极殿,即皇帝位。称景平二年,为元嘉元年。司空徐羡之授司徒、左卫半军王弘为司空、中书监傅亮加左光禄大夫。开府义同三司、南兖州刺史檀道济为征北将军。王弘与道济仍各归原地镇守。独有个领军将军谢晦,前由尚书寻命除受荆州刺史,权行都督荆襄等七州诸军,此时实行除拜,加封抚军将军。本来司空徐羡之,他恐义隆入都之后,荆州重地授与他人。所以先用录命,使谢晦接任,好教他居外为援,所有精兵旧将,尽行隶属。晦尚未登程,义隆至都,谢晦便也一同与百官朝贺。
义隆帝年龄才十八,却是器宇不凡,与其兄义符之昏庸大异。他心中暗忌徐、傅、谢三人,面上却不露声色,故示优异。下诏命谢晦都督荆襄七州,谢晦好不得意,即出镇荆州。义隆帝便召回王华和到彦之二人,与王昙首、朱容予共襄都城戎政,这四个人俱是义隆帝心腹不提。
到了元嘉三年,义隆帝已是亲柄政权,便下诏杀了徐羡之、傅亮,又收捕了谢晦之子秘书郎世休,与羡之之子乔之、乞奴二人,一并杀了。傅亮诸子,义隆念亮至江陵迎驾的诚心可嘉,恕了不杀。不多几天,谢晦又接到义隆帝诏敕。敕上道:盖闻臣生于三,事之如一,爱敬同极,岂惟名教,况乃施侔造物,义在加隆者乎?徐羡之、傅亮、谢晦,皆因缘之才,荷恩在昔,超居要重,卵翼而长,未足以譬。永初之季,天祸横流,大明倾曜,四海遏密,突受顾托,任同负图,而不能竭其股肱,尽其心力。
送往无复言之节,事居缺忠贞之效。将顺靡记,匡救蔑闻,怀宠取容,顺成失德。虽未因惧祸以建大策,而逞其悖心,不畏不义。播迁之始,谋肆酰毒,至止未几,显行怨杀,穷凶极虐,荼毒倍加。颠沛皂隶之手,告尽逆旅之馆,都鄙哀愕,行路饮泣。故庐陵王英秀明远,风徵夙播,鲁卫之寄,朝野属情。羡之等暴蔑求专,岂贤畏逼,造构贝锦,成此无端,罔主蒙上,横加流屏,矫诬朝旨,致兹祸害。寄以国命而剪以仇雠,旬月之间,于肆酰毒,痛感三灵,怨结神鬼。自书契以来,异常安忍,反易天明,未有如斯之甚者也。
昔子家从弑,郑人致讨;宋肥无辜,荡泽为戮。况逆乱倍于往衅,情深痛于国家,此而可容孰不可忍!及宜诛殛,告谢存亡。而当大事甫定,异同纷结,匡国之勋未着,莫大之罪未彰,是以远酌民心。近听舆讼,虽或讨乱,虑或难图,故忍戚含哀,怀耻累载。每念人生实难,情事未展,未尝不顾影痛心,伏枕泣血。
今逆臣之衅,彰暴避迩。君子悲情,义徒思奋。家伊国耻,可得而雪。便命司寇,肃明典刑。晦虽据有上流,或不即罪,朕当亲率六师,为其遏防。可遣中领军到彦之即日电发,征北将军檀道济络绎继路,并命征虏将军刘粹断其走伏,罪止元凶,余无所问。敕示远迩,咸使闻知!
谢晦阅毕大怒,撕一敕诏,掷于地下。便即调集了三万精兵,整装待发克期东下。晦奉上一表自讼道:臣诲言:臣昔蒙武皇帝殊常之眷,外闻政事,内谋帷幄,经纶夷险,毗赞王业。预佐命之勋,膺河山之赏。及先帝不豫,导措末命。臣故与故司徒羡之、左光禄大夫臣亮、征北将军臣道济等,并升御床跪受遗诏,载贻话言,托以后事。臣虽凡浅,感恩自励,送往事居,诚实幽显,逮营阳失德,自绝宗庙,朝野岌岌,忧及祸难。忠谋协契,殉国忘己。援登圣朝,惟新皇祚,毕下驰传乘流,绝不加疑,临朝殷勤,增崇封爵。此臣等赤心,已亮于天鉴。远近万邦,咸达于圣旨。若臣等志欲专权,不顾国典,便当协翼幼主,孤负天日,岂复虚馆七旬,仰望鸾旗者哉!故庐陵王于营阳之世,屡被猜忌,积怨犯上,自贻非命。天祚明德,合当昌运,不有所废,将何以兴?成人之美,春秋之高义;立帝清馆,臣节之所司。耿慄不以贱遗君父,臣亦何负于宋室耶?况衅积阋墙,祸成威逼,天下耳目,岂伊可诬。臣忝居藩任,乃诚匪懈,为政大小,必先启闻。纠剔群蛮,清夷境内,分留弟侄,并侍殿省。
陛下聿遵先旨,申以婚姻(谢晦有二女,一字鼓城王义廉,一字新野侯义宾。宾为刘道怜第五子,故晦表中述及之)童稚之目,猥荷齿召,荐女遣子,阖门相送。事君之道,义尽于斯。臣羡之总录百揆,翼亮三世,年耆乞退,屡抗表疏,优旨绸缪,社稷之镇卫。而谗臣倾覆,妄生国衅,天威震怒,加以极刑,并及臣门,同被孥戮。元臣翼命之佐,剿于奸邪之手。忠良匪躬之辅,不免夷灭之诛。陛下春秋方富,始览万机,民之情伪,未能鉴悉。王弘兄弟,轻躁昧进,王华猜忌,盗弄威权先除执政以逞其欲,天下之人知与不知,熟不为之痛心愤怨者哉!昔白公称乱,诸梁婴胄。恶人在朝,赵鞅入伐。臣义均休戚,任居分陕,岂可顾而不扶,以负先帝遗旨。爰率将士,缮治舟甲,须其自送,投袂扑讨。若天祚大宋,卜世灵长,义师克振,中流轻荡,便当浮舟东下,戮此三竖,申理冤耻,谢罪阙庭。虽伏锧赴镬,无恨于心。伏愿陛下远寻永初托付之旨,近存元嘉奉戴之诚。则微卧丹款,犹有可察。临表哽慨,不尽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