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同名不同姓的人，诠释了西汉中期的云谲波诡
文：琴剑霜月
霍去病、卫青相继离世后，汉帝国纵横塞外、封狼居胥的荣光渐趋黯淡。随着年岁的增加，武帝刘彻也不复当年的英智果决，变得越发暴戾多疑。从武帝晚期至宣帝早期这段历史，也因此蒙上了重重的阴翳。翻阅史书我们会发现，这个时期的未央宫内外，竟出现了许多个名叫“延年”的人。这几位同名但不同姓，而且多是来自不同的阵营派别。我们不妨从他们出发，来一览大汉中期的惊涛骇浪吧。
01
凭妹妹平步青云：李延年
李延年是个杰出的音乐人，如果参加《乐队的夏天》或者《中国好声音》这类的综艺，估计拿个前三的名次是不成问题的。可两千多年前的汉朝，老百姓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哪有心思欣赏您这高雅艺术。因此，“性知音，善歌舞”的李延年唯一得以施展才华的地方只有长安的宫廷。估计年轻的小李不太懂规矩，犯了法，名还没出，先被处了宫刑，并发配到狗监工作，也就是负责驯养皇家的猎犬。
是金子总会发光，小李在工作之余大概总会唱那么几首小曲儿，排解生活的苦闷。而这“好音”的名声便在宫中渐渐传开，还传到了武帝的耳中。武帝听了几次发现，这小伙子不仅歌唱得好，而且“每为新声变曲，围者莫不敢动”，看来是个会自己编曲作词的宝藏歌手啊，便对小李越加留意起来。有了露脸的机会，李延年终于得以在皇上面前表演自己酝酿已久的那首佳作：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武帝被歌中的佳人所吸引，得知正是李延年的妹妹后，召入宫中，宠幸无比。而李延年则由贱而贵，受封协律都尉，每年俸禄两千石。另一个兄弟李广利更是顶着“贰师将军”的名号，屡屡出征塞外，被武帝作为卫青的继任者，大力培养。
李夫人不愧是李家最聪明的人，她虽宠冠后宫，却深知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自己的美貌取代不了武帝的宏图伟业，而随着病染沉疴、容颜不再，她更是拒绝武帝的探视——无非是想在故去后，让武帝每每想起自己时，顾念旧情而厚待李家人。
果然，李夫人故去后，武帝念及旧情，将她所生的儿子刘髆封到昌邑为王，李氏兄弟也继续得以被重用。可李夫人显然高估了自家人：不久后，李延年的弟弟李季以“奸”乱后宫，李延年受到牵连，兄弟俩惨遭灭族。不知冰凉的刀刃触及头颈的刹那，李延年有没有后悔当初不惜一切炒作走红，只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呢？
02
霍光的铁杆追随者：杜延年
巫蛊之祸中，太子刘据和卫皇后双双殒命，武帝追悔莫及，却也只能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从此孤身一人踽踽独行。剩下的几个儿子，大多都是些心比天高，却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他只得选幼子刘弗陵为继承者，并让霍光为首的四位重臣辅佐幼主，这才放心撒手西去。昭帝与宣帝早期，霍光成为了大汉王朝的实际统治者，但如此炙手可热的权势显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事实上，霍光虽为首辅，但另外三位托孤重臣中，只有匈奴出身的金日磾是武帝的支持者；左将军上官桀虽与霍光是亲家，却和桑弘羊结成一派，与老霍分庭抗礼。两派之争，在为政理念上便显现出来。
桑弘羊是个经济型人才，他先后推行了算缗、告缗、盐铁官营等政策，还曾经组织六十万人屯田戍边、防御匈奴。武帝要打仗，对于能给朝廷带来可观收入的桑弘羊自然是大加青睐。可连年的战争虽令大汉震慑四方，却也导致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武帝晚年认识到了这一点，颁布《轮台罪己诏》，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及时将王朝的马车拉回到休养生息的路子上，避免了重蹈亡秦之祸。休养生息，意味着将桑弘羊以往的政策加以修改甚至完全废除，这显然是自诩经世之才的他无法容忍的。眼看霍光和桑弘羊、上官桀一派仇怨越来越深，时任谏大夫的杜延年站了出来。
杜延年是御史大夫杜周的少子，自幼通晓法律，长大后曾以少尉的身份平定益州蛮夷叛乱，是霍光手下文武双全的干才。此时他向霍光建议：“既然桑弘羊主持经济，听不进您的意见，我们索性召集民间的力量，与他进行一场辩论。而大将军您则主政朝堂，不偏不倚，平衡多方意见。如此一来，即便对桑派有所削弱，外面也不会说您弄权独断。”一席话令霍光茅塞顿开，他立即着手，以昭帝的名义诏令全国，推举德才兼备的大儒，以及有学问的商贾，来长安进行一场事关国策大辩论。
这便是后世著名的盐铁会议。
这次大辩论持续了半年，从冬雪刚刚消融，到盛夏绿柳成荫，而议题也从经济政策扩大到了武帝朝的为政得失上面，结果是谁也没有说服谁。但霍光和杜延年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桑弘羊一派意识到了原有的经济政策在民间遇到了巨大的阻力，甚至会激起民变，因此气焰大为受挫。霍光则得以从容改革，放松官营行业的限制，废除一些酒类和铁类的官营；不仅如此，在这场辩论中涌现出了大量可堪栽培的知世良才，他们将在未来形成一股新的强大力量，缔造文景时代后的又一个大汉盛世。
这个盛世，叫做昭宣之治。
03
不畏强权的酷吏：严延年
盐铁会议后，上官桀一派威望江河日下，霍光则渐渐掌握了朝廷的主导权。不甘失败的上官桀等人密谋燕王刘旦篡夺帝位，可政变尚在萌芽中，便被霍光及时发现并予以剿灭。正当霍光志得意满，在权臣之路上渐行渐远之时，噩耗传来：年仅二十三岁的昭帝刘弗陵突然驾崩，且未留下任何子嗣。由谁来继承皇位，便成了众臣僚迫在眉睫的大事。
选来选去，昌邑王刘贺进入了霍光的视野。前文说过，武帝将李夫人之子刘髆分封到昌邑，刘贺正是刘髆之子。霍光心想：齐鲁自古便是华夏文化精华之地，先有孔圣人周游列国，提倡德治教化；后有稷下学宫，成为百家争鸣的中心园地——想来刘贺自幼受到文化的熏陶，会成为一代明君吧。于是在霍光的授意下，百官一致建议让刘贺承接帝位。
不想，刘贺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令群臣大跌眼镜：据说在上京途中，他就带着女人寻欢作乐；进了皇宫后，更是和昭帝的宫人蒙上眼睛，尽情嬉戏；最令霍光难以容忍的，是他将从昌邑跟来的二百多个随从一一封官赐爵。这些人对朝廷无尺寸之功，如今却要来夺老夫的权柄？悔怒之下，霍光将在位仅二十七天的刘贺赶下了台，重新从民间找到了戾太子刘据之孙刘病已继位，是为汉宣帝。
皇帝不称职，就换一个上来，在霍光心里，大概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汉室江山的稳固吧。不想宣帝刚即位，就有一个不怕死的大臣弹劾霍光“擅废立，忘人臣礼，不道！”
这个人就是时任侍御史的严延年。
奏折呈上去后，霍光并不在意：毕竟权倾朝野，连皇帝也是自己指定的。只要他还活着，自问这长安内外还没有谁能把霍家扳倒。但年轻的宣帝看了这份弹劾，心下却是暗爽：虽说弹劾霍光，也等同于质疑自己上位的合法性；可更重要的是，居然有人敢弹劾“大汉形象代言人”霍大将军，勇气可嘉！此后必能为朕所用！宣帝是个有城府的人，虽然心中高兴，表面上却风平浪静，他将奏折搁置一旁，没有表态，严延年也没有受到任何的责罚。
与杜延年类似，严延年也是从小通习法律。可与为人宽厚，擅长平衡的老杜不同，老严却是个实打实的“酷吏”。他在朝堂上敢直怼权臣，到了地方上执法更是毫不留情。
眼里不容沙子的严延年因为屡次弹劾高级官员遭到排挤，甚至一度下狱。出狱后从军征过西羌，归来后被任命为涿郡太守。涿郡地处燕赵，民风剽悍，最要命的是，郡中有西高氏和东高氏两大豪强，势力俨然盖过了官府。许多恶行累累的人只要逃进了高家，官府便不敢再抓人。因此这里盗匪横行，治安极差。
严延年到任后，摸清了涿郡的底细，便叫一个叫赵秀的下属去收集高氏犯法的证据。赵秀也闹不明白这新郡守到底是要笼络还是打压高家，便写了两份文书：一份罪状较轻，一份罪状较重；到时先呈上罪状较轻的那份，看郡守态度再决定要不要递出另一份。
严延年早就料到赵秀耍这种把戏，看完了罪状轻的文书，他一把抓住赵秀，将罪状重的文书从赵秀怀里搜了出来，并将这个自作聪明的下属以包庇罪判处了死刑。随后，严延年重新派人查探高家，此番下属不敢怠慢，将高家恶行的桩桩件件如实查出。老严一声令下，两高氏几十口人头落地，全城震动，涿郡的风气自此大为改观。
事实上，“延年”一词因为寓意健康长寿，被汉朝人大量用于名字中，仅《汉书》中出现此名的就多达二十多人。本文选取的这三位代表，其实也只是想借此将西汉转型期的大戏略说一二。“延年”之意虽好，但被一时的权财蒙蔽双目，最终殒命刀斧下的众生，又何其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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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琴剑霜月制作：吃硬盘吧、发达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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