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宣城籍处士李和甫墓志与户役制度解析
第1192期
一、墓志录文
李处士墓志铭
登仕佐郎、国子学录、广信李奎撰/
奉议大夫、刑部郎中、同郡徐行书 /
翰林检讨管助教事、四明张山篆/
正统丙辰之秋七月二十五日，宣城李处士以疾卒于金陵之寓舍，其孤景贤/介乡友太学上舍戴恕衰绖诣予，以礼部郎中黄养正所铭处士寿藏、及工部/主事艾凤翔所述处士传哭拜，请铭其墓。予读至再，有以知处士之详也，遂次/其言而书之。
处士姓李，和甫其名，宣城陵阳人也。曾祖荣、祖茂、父盛华，皆有隐/德；母方氏。处士生前元辛卯十二月二十一日，迄卒，享年八十有六。娶马氏，有/贤行，先二年卒。子男三人：景贤、景明克世其家，景先早卒。孙男十二人：豫、庸、良/、让、贵、祯、敬、玄、善、胜、福、安。孙女七人：妙惠适周治，妙姻适万杰，皆名家子；妙缘、妙清、妙/净、妙安、妙祥皆在室。曾孙男二，曾孙女二。以卒是年八月乙酉，合葬于安/德乡郭家山厥配马氏之兆，乃存日所自营也。
意如处士者，可称为善人君子/矣。当幼时，颖敏异常儿；长克树立，事亲孝、处众和；于公家之务，竭力以供之；亲/殁，葬以礼。洪武初，以户役被谴，谪戍蜀之建昌；与配偕行，间关数千里，跋涉险/阻；及至，备茹艰苦。每顾配谓曰:“古圣贤亦有困于患难、厄于播迁者，况我辈乎/？惟当顺受，安吾命、乐吾天而已。”配深然其言。勤于理家，俭于自处；由是在谪所/三十余年，履困犹亨，而不至于失所者，内助之功有赖也。
永乐丁亥，始援/恩例还金陵，隶籍锦衣卫；时年逾六十，家事及公府之役悉付二子。乃筑别室，为/颐老之所，日焚香静坐其中，物我两忘，悠然之趣，若出埃壒之表。亲宾过从，以/治具款洽，谈笑竟夕不倦也。令岁时节，伉俪列宴髙坐，白发相映；二子率妇称觞上寿，孙曾拜舞膝下，兰玉交映；见者莫不叹羡，谓处士昔之谪蜀也，孰意复/有今日？今既寿而康，享二子之养于困苦百(险)之余，观/太平之盛于耄年无事之日，非存积之厚，曷克然哉？谓之善人君子，宜矣！
铭曰/：困极而享，德隆以寿。归安其岁，以昌厥后。
二、墓志解析及墓主人生平
据墓志内容显示，墓主人姓李名和甫，宣城陵阳(今安徽省宣州区)人，生于元辛卯(1351)12月21日，卒于明正统丙辰(1436)年7月25日，享年86岁。李和甫幼时即聪颖异于常人，长大后更是“克树立、事亲孝、处众和” 。对于公家事务更是尽心竭力。有亲朋好友去世，均葬之以礼。
1、户役被遣
洪武初年，李和甫以“户役”被遣往蜀之建昌(今四川建昌)。四川建昌 在汉朝属于邛都国，汉武帝设置为越嶲郡，唐朝叫嶲州，唐懿宗的时候被蒙诏（ 蒙雟诏）的势力所占领，他们自己被称呼为建昌夷，所以地名改叫建昌府、建昌郡。直到元朝在这里设置了建昌路，明朝改为卫（小军区），具体地点在今天的四川西昌县。当时它还包括了今天云南中道西北部的地盘，气候非常恶劣，地势险峻，瘴疫较多。洪武十五年正月，这个地盘在收回后，先是从四川划给云南，称呼为建昌府，同时设置建昌卫军民指挥使司（建昌卫）。十月就罢宣慰司，把地盘划回给四川，只是改变隶属关系，仍然称呼为建昌府、建昌卫。到了洪武二十五年六月废建昌府，把建昌卫升级为二级军区，叫‘建昌军民指挥使司’。该地的指挥使、蛮、驿曾经叛乱过，被蓝玉等人镇压，到明朝灭亡时，该军区被张献忠所攻陷。《明史》中，出现过一个称呼为建昌整饬兵备道，可以认为这类似于今天的‘某某预备役师’。
还有一个地方，建昌土卫，洪武十五年置，万历后废。洪武27年6月，明政府在这里增设了一个建昌前卫指挥使司，到万历三年被废除。后来清朝还设立过建昌上南道、‘建昌镇’（相当于旅，不是现在的乡镇的意思），驻西昌。这个建昌道到民国曾经恢复过，它的地盘很大，包括西昌等28个县。综合这些情况可以知道，在明朝孝宗时候，这里只有中央和土司的建制单位，没有建昌州、府、县。查阅档案，发现明朝四川的行政区划上也没有建昌，与之完全吻合。所以，这个地方没有可能被分封给张延龄做建昌侯封地。
2、明代户役制度
明代初年，朱元璋收复建昌后，这里的气候非常恶劣，地势险峻，瘴疫较多。收复后需要大量民工治理，于是就全国分派“户役”前往。“户役”就是按户分派的差役，是应国家需要，每家每户抽调一名精壮男丁。被选为“户役”的人大多都是有去无回，因为这些地方基本都是不毛之地，生存条件十分恶劣。据清严有禧《漱华随笔·沈文昭》载：“若无衣食之忧、户役之扰、疾病之累，以夺其心，便是有福。” 可见被选中“户役”的人就如灾难或赴死一般。明代户籍户役制度是关系国家财政征收、社会经济发展、地方治理的重要制度。明代户籍有两个维度的区分：一是里甲户籍，指隶属于里甲系统的户籍，包括里长户、甲首户、甲户和畸零户；二是民户、军户、匠户、灶户等专业户。官府征调户役，即配户当差(人户以籍为定)，役因籍异，役皆永充。在此制度逻辑下，明代的籍为世籍，役为世役，籍别与役别形成一一对应的、稳定的结构。
李和甫与妻子马氏一起去赴役，宣城距四川建昌几千里之遥，一路跋山涉水，历经艰难险阻方才到达，此中艰苦不言而喻，甚至有些人在路途中就可能因为疾病或意外死亡。每遇困难，李和甫都安慰妻子说：“古代圣贤哪个不是历经苦难，最后得其正果，何况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我们只有逆来顺受，安身立命，能活一天就要开心快乐的过好每一天。” 妻子马氏也深信此话，勤俭持家，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他们在建昌这地方一晃就生活了三十余年，每遇困难就当作是一种锻炼，加上夫妻齐心，生活居然过得还不错，不像有些人那样食不果腹、流离失所。
3、恩例回京养老
永乐丁亥，夫妇二人终于接到恩例，召回金陵(今南京)，编入锦衣卫工作。此时李和甫已经年逾六十了，于是他把家事和公事均交给两个儿子去做。自己另外造了间房子，为自己养老之所。每天焚香静坐其中，物我两忘，悠然自得，超凡脱俗犹如神仙一般，每有亲朋好友来拜访，均热情款待、谈笑风生，直至深夜也不疲倦。
逢年过节时，李和甫与马氏伉俪列宴高坐，夫妻俩两鬓斑白相映，两个儿子率媳妇举杯祝二老高寿，孙子以及曾孙全部跪拜膝下，兰玉交映；邻居见了莫不赞叹羡慕说:“处士(李和甫)当年被遣户役去蜀地，谁能想到还能有今日啊！今天两人得享高寿，而且身体健康，有两个儿子为其颐养天年。历经千辛万苦，居然还能看到如今的太平盛世，至耄耋之年还能平安无事，这不是平时存善积德之厚，还能是什么呢？称其善人君子也不为过啊！”
三、墓主人家族世系及葬地
据墓志内容记载，李和甫宣城陵阳人，曾祖李荣，祖李茂，父李盛华，母亲方氏；妻子马氏，三个儿子:李景贤、李景明、李景先。孙子十二人:豫、庸、良、让、贵、祯、敬、玄、善、胜、福、安。孙女七人：妙惠、妙姻、妙缘、妙清、妙净、妙安、妙祥。曾孙男二，曾孙女二。
李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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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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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盛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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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马
和
甫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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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李 李
景 景 景
先 贤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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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李 李 李 李 李 李 李 李 李 李李
安 福 善 敬 贵 良 豫 庸 让 祯 玄 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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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孙二
据墓志内容介绍：“以卒是年八月乙酉，合塟于安徳郷郭家山厥配马氏之兆，乃存日所自营也。”《建康志》卷十六记载：安德乡，位于南京城南的江宁县(今南京市江宁区)。古代有很多名人都曾葬于此，如太子少保周瑄，还有朱元璋的老乡张赫，早年跟随朱元璋起兵，屡立战功，官拜航海侯，掌管水师。
四、墓志涉及人物
墓志由戴恕口述，黄养正写好寿藏(行状)艾凤翔携其孝子李景贤拜请广信李奎为其撰文，同郡徐行书丹，四明张山篆盖。
艾凤翔：江西省吉水县人，永乐进士，任工部主事，礼部郎中。
黄养正，端安人，名蒙，字志彀，国子学正黄潮光之子，自幼聪慧，七岁随父入京，善书法，工诗文；后人称之书法苍劲、结体森严，凡朝廷碑刻多其所书。永乐初征授中书舍人，累官太常少卿。，为人谨厚，尤善诗，卒赠太常寺卿，录其子世袭锦衣卫百户。
李奎：明代官员，登仕佐郎、国子学录。
徐行：南陵县人，明代官员，奉议大夫、刑部郎中。因徐行以辟召入仕，所以县志没有立传。
戴恕：兴化人，曾重修儒学，鼎新县志。
查阅大量资料，但是并未查到墓志中的篆文者“翰林检讨管助教事、四明张山”，但是在《钦定四库全书》中有“国子助教张山观先生”的记载，另在乾隆《鄞县志》也有记载“张山观，检讨”。同样的籍贯，同样的官职，一个名字叫“张山”，另一个名张山观，所以我怀疑墓志铭原文是“翰林检讨管助教事、四明张山观篆”，因为刻碑漏刻了一个“观”字。因为官职和籍贯完全吻合，一个张山，一个张山观，不可能这么巧。
另外笔者发现明初洪武、永乐时期的人物除一些大人物外，大多数官员的生平资料都很缺，各地都是如此，如长兴县和广德市交界处的严奇良墓，一个户部侍郎，可能死后还追赠了尚书，也只是在明实录中出现过，县志里只有他的名字和官职，其他信息一点都找不到。
五、结语
宣城古称宛陵，西汉设郡，晋永嘉年间首开文化昌盛之风，历经六朝。自古文人荟萃，诗仙李白曾在此云游赋诗，敬亭山被誉为“江南第一诗山”。如此人文荟萃之地，定然孕育出许许多多文人雅士。李和甫虽为普通百姓，“户役”川蜀不毛之地依旧能以苦作乐，百折不屈，最终得以86岁高龄善终。人生总会有变故与挫折，但是只要你勇敢面对，随遇而安，必然能够度过难关。李处士虽前半生困苦，但他的晚年也算是一个完美结局吧。
参考资料:
（嘉靖）江西通志卷之二十七，明嘉靖刻本，第4336页
（崇祯）吴县志卷之二十二，明崇祯刻本，第1684-1687页。
（万历）温州府志卷之十二，明万历三十二年刻本，第1300-1302页。
（弘治）重修无锡县志卷第三十五，明弘治九年刻本，第900页。
（作者系广德市文史爱好者）
制作：童达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