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流传的秦始皇“销天下之兵”，也许只是一个误会

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的政策里，收缴并销毁民间的兵器是其中相当有名的一项。但当我们翻阅相关史料时，却发现关于这件事的记述，颇有可以商榷之处。

正文：

在当代，许多城市在规划建设时，常常乐于建造一些巨型雕像，美其名曰“地标”，并将其作为城市精神的代言形象而津津乐道。

然而，如果秦始皇穿越到现代，亲眼看到这些或气势恢宏、或光怪陆离的雕像，估计会大为不屑——“这玩意，几千年前朕就玩过啦！”

在司马迁对秦始皇登基后所采取政策的描述中，收缴、销毁天下武器，并用这些金属铸造“金人十二”是其中相当引人注意的一点。历代学者在评述这一政策时，往往将秦始皇的意图归结为以此防止六国旧贵族与民间的反抗行为，从而将其作为秦始皇对天下实施高压统治的证据之一。

如果这是历史的全部真相的话，那么，秦始皇在销毁民间私藏武器之后，应当同时对民间私造武器的行为严加管制，否则，这一政策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然而，细读《史记》这一历史文本，我们却不难发现许多与这一推论相矛盾的记载——

在《项羽本纪》、《淮阴侯列传》等史料中，我们都不难发现，项羽和韩信少年时，都有习练、携带武器等行为，然而，他们的这种行为并没有引来地方官吏的重视和追捕。

由于项羽和韩信年龄仅仅相差一岁，他们习练剑术的时期也应当接近，可见，这一时期，秦朝并未对民间持有武器的行为严加禁止。

此外，在《留候世家》的记载中，张良雇人行刺秦始皇时所使用的“百二十斤大铁椎”应当属于为行刺所铸造的专用武器，由此亦可看出，当时民间并非不能制造这类大型兵器。关于这一史实，元代诗人陈孚还曾在其诗作《博浪沙》中充满疑虑地发问：“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民间铁未销？”（《全元诗》）

在同一史料中出现如此多自相矛盾之处，这让我们不得不怀疑，秦始皇真的将“天下之兵”一股脑销毁了吗？

一、被割裂的真相

如果要彻底还原这一段历史的真相，我们需要在其他史料中查找线索——

在《史记.秦始皇本纪》诞生之前，论述秦朝为政失误的最著名文章当属贾谊的《过秦论》。恰好，在这篇文章中，我们能够找到与《史记》中记述极为相似的一段文字：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发现，这两段记述虽然说法相当统一，但贾谊的记载中却多了些东西：“堕名城，杀豪杰”。

关于“杀豪杰”，我们可以很容易的理解为秦始皇对反抗他统治的人物的镇压行为。然而，“堕名城”指的又是什么呢？难道秦始皇还搞过大规模拆迁不成？

当我们回头再去看《史记》时，我们可以惊奇的发现，在《秦始皇本纪》中被削去了的“堕名城”一事，在《史记》其他的部分却又出现了：

不仅如此，后汉史学家班固在描述这一事件时，更是将“堕名城”与“收兵刃”归为了一个事件：“（秦）堕城销刃，箝语烧书......用壹威权，为万世安。”（《汉书.异姓诸侯王表》）

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堕城”与“销兵”实际上是同时进行、不可分割的一个事件。秦始皇“销天下之兵”的武器来源，并非是司马迁所说的“天下”，而是被秦军所摧毁的六国“名城”。

二、秦军“堕城”的缘由

有人可能要问，秦军为何要“堕城”？如果秦军每打一场生产就要顺道把城池毁掉的话，那么秦始皇所统一的天下，岂不成了一片废土？

实际上，通过查找史料，我们便可以发现，秦军所要做的，并非是将六国城池全部毁灭，而主要是对一些占据险要地形、便于据城防守的“要塞”城池进行易地而建，而在绝大部分城池中，秦军所瞄准的，是其中的一项重要设施——“武库”。

从现存的文献记载来看，最早的武库出现于商代——“天下大定，筑五库、藏五兵”（《商君书.赏刑》）。

周朝代商之后，武库建设趋向于正规：根据《周礼》记载，当时的大司马（最高军事长官）属下已经出现了司甲、司兵、司戈盾等专门官员，负责武器的储存和颁发，可见当时的武库已有相当规模。

到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也格外重视武库的建设。在这一时期，不仅各国国都内建有数量众多、规模庞大的武库，而且随着地方郡县规模的扩大，郡、县两级武库也随之建立起来，甚至在一个县城中，就存在着两个以上的武库。

正因为这一时期武库的发达，一些心怀叵测的贵族在预谋起事前，便将建立私人武库作为首要事项，而当变乱发生时，武库也会成为这些人首先进攻的目标：

正因如此，在此期间，就有人提出：唯有做到“家不藏甲”，如才能实现天下太平的目标。在持这一观点的人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孔老夫子：

由此看来，秦朝的“堕城销刃”，与这一思想的延续有着莫大的关系。

需要说明的是，秦朝之所以采取这一政策，其原因不单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更是为了服务其战略大局的需要。

在向东平定六国之后，秦朝统一大业的最大威胁的来源便由东部转向了北方大漠与岭南地区。在此之前，尚有燕国、赵国分散了北方胡人的注意力，而当秦朝建立后，北方胡人的南下就成为了秦朝需要解决的头号边境问题。同时，统一六国前，秦国就曾经在岭南遭到大败，以秦始皇睚眦必报的性格，岭南自然也会成为他的重点目标。

然而，在战略重心转移之前，秦朝必须保证东部地区的安全稳定。当时，秦朝初建不久，原先六国地区的贵族依然视秦朝为仇敌，若不先行将原先各国的武器收缴上来，秦朝在对外作战时，随时可能面对腹背受敌的困境。

而且，当时秦朝所收缴的兵器，基本上来自于各国国都中的武库，而各郡县中为了维护地方治安所必需的武器，秦朝则依然保留着，这也是项羽在起兵后，能够迅速组织起八千精锐武装的重要原因。

综上所述，只有在完成“堕城销兵”之后，秦朝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将重心转移到新的战略目标上来。秦朝之所以能够在北击胡人、修筑长城的同时完成对岭南地区的攻略，从而建立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一统王朝。

参考文献：

《史记》《汉书》《过秦论》《全元诗》《商君书》《周礼》《韩非子集解》《春秋左传祜》《吕氏春秋集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