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水浒传“药鸩武大郎”一节时,总是会带给读者一种寒毛林立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来源于计策的策划者王婆。
当武大郎被踢伤,卧病在床时,王婆怂恿西门庆、潘金莲用药鸩的方式结果武大郎的性命,王婆作为策划者,对实施过程中的各种变数,考虑得十分周到,原著记:
这婆子却看著那妇人道:“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度,如今武大不对你说道,教你看活他?你便把些小意儿贴恋他。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砒霜调在心疼药里。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药灌将下去,却便走了起身。他若毒药转时,必然肠胃迸断,大叫一声,你却把被只一盖,都不要人听得。预先烧下一锅汤,煮著一条抹布。他若毒发时,必然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若放了命,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一揩,都没了血迹,便入在棺材里,扛出去烧了,有甚么鸟事!”——第二十四回
先让潘金莲言行附和武大郎,解除他的警惕,等武大郎主动要吃药时,将砒霜掺进去,待他疼的大叫时,用被子蒙住他的头,等武大郎死后,用开水煮过的抹布,把七窍流出的血擦一擦,然后抓紧拉出去烧掉。
王婆对药鸩的流程非常熟悉,分明之前干过类似的事,所以《水浒传》此处容眉批写道:这个婆子倒是老手。又有袁眉批评道:王婆是过来人。
也就是说,在王婆以往的做媒生涯中,她一定经历过同样的事,为了扫清障碍,她给很多类似西门庆、潘金莲这样的角色提供过相同的解决方式,而且都成功了,可不巧的是,她最后这次遇见的是武松,才让她遭遇了人生中少有的滑铁卢。
武松是一个社会上的异类,在道德沦丧、人人拜金的社会里,大部分人的价值观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王婆断定武松逃不过这个定律,结果她失算了。
《红楼梦》里有一个相似的例子,薛蟠和冯渊抢夺甄英莲,结果薛蟠纵容豪奴,打死了冯渊,冯家人告了整整一年的状,这个案子却一直悬而不决——因为薛蟠是金陵四大家族的子孙,官府得罪不起。
直到贾雨村上任,他听从了门子的建议,假称薛蟠已经被冯魂追索而死,又让薛家给冯家人多赔了点钱,这件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
门子的建议之所以能成功,是基于一个前提:那就是冯家人早已不想打官司了,他们只想借着这场官司,多问薛家要点烧埋费用,最后钱给到位了,告状的冯家人顿时就都安静下来。
冯渊的这种情况是个典型案例,几乎可以说放之四海而皆准,在一个物质社会里,金钱往往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在王婆的设想中:官府被西门庆买通,武大郎也已经被火化,相关人员西门庆都提前花钱打过招呼了,即便武松回来,他也不可能翻出浪花来。
就算武松犯轴,硬是缠着西门庆、潘金莲、王婆,定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那也可以花钱来补偿武松,给武松一笔银子,可以让他买房买车,实现财务自由,以后不用苦哈哈地在衙门当差,这样的条件谁能抗拒的了?
反正武大郎已经被火化了,就算你找出真相,你哥哥也不能复活,拿一笔补偿然后离开,是最实际的做法。
难道武松会义愤填膺,杀了西门庆和潘金莲,并且牵扯到王婆自己?如果真是那样,武松的都头位置就别想要了,下狱还是轻的,要是判的严重,是要掉脑袋的,为了一个三寸丁谷树皮的矮子哥哥,毁掉自己的一生,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做?
王婆设想中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武松揪着这件案子不放,也不愿意拿钱和解,那就让衙门也拖着不处理,熬个一年半载,把武松的耐性熬没了,自然风平浪静,武大郎的死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大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王婆永远不会明白武大郎对武松的意义,在“小旋风”柴进的庄园,宋江极力挽留武松,却抵不过武松一句:我要回清河县看望哥哥。
其后潘金莲引逗武松,武松默默搬离,没有对哥哥多说一句话,因为他要保全哥哥的家庭,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
武松替知县押送金银担去东京,临行前叮嘱哥哥: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
武松对哥哥的深厚亲情,不是王婆、西门庆、潘金莲这些丧伦败行的猪狗所能理解的,他们早已被金钱社会异化,将人命物化,在他们这些人的映衬下,才更显出武松身上的人性,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值得深思的是,在武松之前,王婆已经有过药鸩的经验,所以才能轻车熟路给潘金莲交代计划细节。
也就是说,像武松这样的人,终究是凤毛麟角,还有更多像冯渊这样冤死的人,被亲人给放弃了,他们接受了薛蟠、西门庆式的所谓赔偿,半推半就之间,人性被磨得如纸一般薄,这才是《水浒传》最细思极恐的地方。
本文乃“不红居士”首发原创,未经授权请勿转载,本文引文均来自《水浒传》金圣叹批评本,图片来源于戴敦邦《水浒传》绘本,如有侵权请及时联系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