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临淄城内毫不起眼的市场管理员,暮去朝来之际,一场国破家亡的动乱,给了他奋发雄起的机遇。一次逃难途中的突发奇想,他向世人展现了自己的不俗智谋。沦落他乡后,他摇身一变,成为齐国即墨城的主人,肩扛对抗战国牛人乐毅的重任。
乐毅的攻心之策给了他苟延残喘的时机,一个普普通通的反间计,却让他成为燕惠王的千里知音。此后,他装神弄鬼,玩弄骑劫于股掌之上,用一出火牛戏码,收复齐国七十余城,缔造了一个存亡继绝的不世传奇。
然而,功勋之臣的归处或死或逃。靠着他“施舍”上位的齐襄王,转眼之间成了农夫怀中的毒蛇。他被迫离开故乡,远遁邯郸,步了乐毅的后尘。他就是再造齐国的大功臣,安平君田单。
田氏的野心
公元前672年,陈国境内发生了一桩惨绝人寰的杀人案。陈宣公杵臼忌恨太子御寇与上代陈国国君之子公子完交好,愤而将他击杀,迫使公子完逃离陈国,远遁齐地。
当时,齐桓公姜小白为谋求霸权,四处收拢流落异乡的各国公子。贤明在外的陈完能够来到齐国,姜小白极为欣喜。然而,陈完却拒绝了姜小白封赏大官的好意,他只要了一个工正的职务,得过且过。
不久后,越看陈完越觉着顺眼的姜小白,索性将田地赏赐给他,充当采邑。因此,陈完在齐国的称谓,渐渐的变成了田完。田完是一个聪明绝顶,又胸有城府的人,他行事谦卑有礼,小心谨慎,私下里却四处结交齐国权贵,为登上齐国政坛做好铺垫。
公元前485年,在田完及其子孙连续不断地邀买人心下,继任者田恒终于撕下了田家百余年的伪装。他唆使鲍息弑杀齐悼公,改立齐简公,彻底颠覆了齐国的政治格局。姜子牙的后人沦为田恒手中的傀儡,任由他随意宰割。
然而,田恒并不满足于此。为了完全吞掉齐国,他广纳后宫,邀请门客出入宫闱,为他“培养”假子。短短数十年的时间,田恒就收获了七十多个儿子。尽管这些人大多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们却挂着田氏的名号将齐国剩余的土地,吃干抹净。
而田单,就是齐相田恒的后人。
田单出生时,田氏取代姜姓统治齐国,已过了半个世纪的时间。在齐威王田因齐的奋发图强下,齐国成了东方六国的佼佼者,齐技击更是冠绝中原,即使与秦锐士相比,也不遑多让。因此,延续田因齐血脉的齐宣王田辟彊继位之初,就东征西讨,耀武扬威。
当时,燕国内乱,作为燕国数百年盟友的齐国果断出兵相助。然而进入燕境的齐军却在主将匡章的率领下,沦为“豺狼恶虎”。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干尽了人间坏事。田辟彊的“王师”形象在年幼的姬职眼里轰然倒塌,一颗仇恨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了这位年轻却意志刚强的君王心中。
田辟彊死后,他的儿子齐闵王田地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田辟疆因开疆拓土得罪了不少国家,可在分享胜利果实时,总会与同盟国共享。可是,田地却喜好吃独食。
抗乐毅5年的田单
公元前286年,田地与战国诸雄相约共灭桀宋。然而,宋国灭亡后,田地依仗齐国强大的军事力量,断然拒绝六国瓜分宋国的请求,独吞“肥肉”。
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早在齐国灭宋之前,姬职就已知田地为人。因此,在双方撕破脸皮后,姬职、乐毅积极游说诸国,组织备战。
两年后,由燕国挑头,赵、魏、秦、韩加盟的五国联军在乐毅的率领下,迅速杀向齐国。济西一战,齐国精锐尽失,三代齐国奋斗终生积攒下的疆土,转瞬就逝。临淄城内,人心惶动,争相逃离。
有趣的是,在逃难途中,市掾田单的举动极大的吸引了周边人的注意。当时,众人纷纷逃离,可田单却将家人拦下,用弥足珍贵的铁皮紧紧包裹住车轴的轴头。邻居们十分不解,却又不敢耽误时间,过多询问。
然而,将要出城的时候,田单的邻居们方才明白他的深谋远虑。原来,齐国临淄是战国时期少有的大都市,城中车辆极多,往来十分便利。可是,在逃难的时刻,车辆反而成了他们活命的绊脚石。在拥挤的道路上,连续不间断的撞击中,受到冲撞最深的轴头往往支离破碎,随之而来的就是马车散架、行人落地。失去了代步工具,又浑身是伤的齐人渐渐的被燕军赶上,沦为燕人的俘虏。
事实证明,格外耐撞的田单将他的邻居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这种“不求跑过追兵,只求跑过同伴”的做法,将他和他的家人安全送到了即墨。
不久后,田单成了即墨城的高光人物。他的“跑路传奇”在口与口的相传中,越来越具有神秘色彩,这些恐慌到极致的齐人,需要树立一位“神人”来为他们释放恐惧和压力。巧合的是,田单抵达即墨不久,镇守即墨城的齐国大夫就在战斗中,壮烈牺牲。因此,在众人的撮合下,只担任过市场管理员的田单,意外性的当上了即墨城的老大。
作为田氏族人,田单心中的怨气也很深。对于战场上不堪一击的齐军,他是极为不服气的。接管即墨后,田单坐则织蒉,立则仗锸,将妻妾、家人编入行伍,以身作则,誓死捍卫齐国最后的疆土。
就这样,田单硬是将顺风顺水的乐毅挡在了即墨城外。数月之内,连下齐国七十余城的乐毅,遭遇了一生最大的困境。即墨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齐人视死如归,血战不退,乐毅的攻城战始终未见成效。
然而,身为战国名将,乐毅的招数可谓是变幻多端。硬上不行,他就玩起了软刀子。一番“深入骨髓”的传檄通告,拉拢了一批批厌恶田氏的齐人。田单所在的即墨也没有躲过此劫,原本一心抗敌的齐人渐渐的愿意接纳燕军,共商和平之道。
这是一招极为狠毒的计策,一旦实施成功,田单的一生,也就定位在市场管理员了。可是,战场是瞬息万变的,杰出的军事家,就是能够根据战争方向的变化,而做出最有利的改变。在乐毅攻心为上后,田单当即派遣密探潜入蓟城,大肆传播乐毅据齐称王的谣言。
不幸的是,乐毅的温柔刀仍在不断的吞噬着齐人的反抗之心,田单却遇到了严重的阻碍。坐镇蓟城的姬职如同一块铁板,水泼不进,火烧不着,他对乐毅的信任,超过了任何人。
然而,姬职的寿命太短了。乐毅伐齐尚未完成之际,他就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了人世。失去了姬职,乐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该飞往何处。而更重要的是,接替姬职掌管国家的燕惠王姬不详听到田单的谣传,如同找到了知音。他毫无征兆的逼走了伐齐5年的乐毅,以心腹大将骑劫接管伐齐重任。
客死他乡
乐毅出走,田单意识到,反攻的机会到来了。由于乐毅的攻心战术,即墨城内将燕军当作王师的人比比皆是,反抗之心早已淡如死水。因此,田单决定重新在百姓心中树立一个“神人”。他以数量庞大的祭品,吸引鸟类来食,再冠以“神人下界”的虚言,将手下的士兵扮作“神师”,早晚两次请安,遇事必请旨汇报,凡下达命令,定以“神意”传达,渐渐的凝聚起即墨人的哀兵死战之心。
即便如此,田单仍不满足。在他看来,即墨城中的齐人只想守住这座孤城,尚无胆气敢于对抗燕军。故而,田单又耍起了阴招。他秘密派遣士兵进入燕营,向骑劫奏报击垮齐人心理防线的“办法”。
果不其然,骑劫完完整整的按照田单的构想,在即墨人的注视下,割掉了无数齐军俘虏的鼻子。然而,割鼻战术不仅没有打垮齐人的斗志,反而让他们对燕军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可是,心思缜密的田单仍然认为时机尚未来临。为此,他又故伎重施,诱骗骑劫挖掘了即墨城外的齐人祖坟,并当众焚烧他们的祖先尸骨。古往今来,挖坟掘墓,辱及先人,都是对他人最大的侮辱。纵然齐人怕死畏强,也纷纷请战,为先祖复仇。
正所谓“做戏做全套”,骑劫信心满满地认为打掉了齐人的斗志。田单就派遣城中富商,带着大量的礼品入燕营和谈,彻底瓦解骑劫和燕军将士的战斗欲望。
不久后,一切准备就绪的田单将早已训练多时的近千头公牛,悄悄放出城外。在这些身披五彩龙纹外衣,尾扎浸满油脂的干芦苇,角缚利刃的动物抵达燕军大营后,火光四起,负痛难当的五色神牛瞬间踏碎了燕军将士的美梦。而紧紧跟在神牛身后的田单,带着满腔仇恨,疯狂的收割着燕军人头。
昔日济西一战,乐毅连下齐国七十城,所向无敌。此刻的即墨城下,田单大破骑劫,同样用了极短的时间,就驱逐燕军千里,完全恢复了齐国旧土。
收复故国后,田单并未称王称霸,反而四处寻找流落民间的田地之子田法章,迎立他为齐襄王。可见,田单为人,忠正耿直,又有些不懂变通。
然而,就如勾践、文种的故事一样,共患难易,同享福难。坐稳王位没多久的田法章,却担心起田单功高震主了。尤其是田单每每救助百姓之时,田法章都会为他扣上收买人心的帽子。这位再造齐国的大功臣,若是继续待在齐国,定然会被齐襄王设法处死。
就在田单危在旦夕之时,远在邯郸的赵孝成王赵丹也遇到了田法章一样的烦恼。阏与一战,赵国大将赵奢大败秦军,名震天下。多疑成性的赵丹害怕赵奢权力过盛,有意压制他的地位。因此,在赵、燕大战时,赵丹用五十七处城邑邀请田单入赵,取代赵奢为将。田单认为这是一个脱离是非之地的绝佳机会,当即允准。
然而,入赵之后,田单并未尽心尽力为赵国攻城略地。他北上攻燕数月,也仅仅为赵国夺取了数座小城。诚然如此,赵丹依旧对他器重有加,甚至在田单回到邯郸后将相国之位,拱手相送。
值得一提的是,田单不得不入赵前,他在即墨城下的老对手乐毅也早早地逃到了赵国。手握田单、乐毅、赵奢、廉颇四位名将的赵丹,却无统御之能,任由四人老死,白白浪费他们的军事才能,可悲又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