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干部的逆袭：战国城管田单如何帮助大齐复国

人在基层，特别是体制中人，究竟有无出路？这个问题困扰了许多人。

许多人大概都会说，没有。其实这也是大多数基层干部的普遍遭遇。无关系无背景无机会，只好委屈地呆着，在一个岗位上终老。

但世上万事，都不是绝对一成不变的。只要肯用心，基层干部也是有机会的。战国时名将田单在这方面作出了很好的回答。

一、蜗居与蓄力：田单的卑微出身

田单生活在战国末期的齐国。田单的姓氏与齐国王族田氏系出同源，但到了田单之时，已经远到不能再远。

田单只能靠着仅存的细若游丝的亲缘关系，勉强在齐国首都临淄生存下来。在世卿世禄的体制下，他与齐王一无直近血亲关系，二无大功，所以只能当一个市掾。市掾的职能是管理市场，与现在的城管虽说不能直接对应，但一些职能是类似的。

最主要的特点是，田单是一个纯粹的基层干部，整天打交道的都是贩夫走卒、引缰负车之徒，体验的是人间百味，观察的是凡人生活。

这其实就是大多数基层干部的现状，不死不活，繁琐细碎，时时考验着耐心与细心，并不断打磨你的心志，让你变得麻木不仁、熟视无睹，在长年累月的政治蜗居中，逐渐变成慢吞吞、懒洋洋、油腻腻的基层老油条，眼界、能力、志向，都付诸阙如，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敷衍和颓唐。

这样下去，绝大多数人都会完蛋。田单并没有这样。

战国时代的社会模式和现在不一样，做官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人的志向也并不是只为政治上有出息。当然这并不是否认，政治永远是社会生态流动的主要正导向。

曹刿论战，许多身边人提醒他不要参与“肉食者谋”，但曹刿本着大义，积极发挥了自己的谋略。曹刿的身份我们自然不能忽略，在当时体制下，曹刿大概率也是一位拥有一定财产和土地的小奴隶主，只不过身份上较低而已。

但他确实属于基层干部的范畴。他所表现出的行为，突出反映了基层干部的追求和价值导向，我不求当大官，但我一直保持着对社会的观察，对政治热度的追踪，一旦有事，我要奋力担当。这是一个基层干部应有的态度。

曹刿在齐鲁之战中大放异彩，毛遂在赵楚联盟中脱颖而出，冯谖客孟尝君名闻后世，申包胥搬师救楚全成大义。

田单耳闻目睹这些例子，不能不心有戚戚，默默蓄力。

二、英雄与时势：齐国在大国崛起中失败

如果时代形势没有发生严重的变化，田单可能会在市掾的职位上终老，司马迁并不会注意到这个历史长河中微尘一般的小人物。

但是历史就在田单生活的那个节点，发生了突变。

齐国在田氏代姜之后，经过齐威王、齐宣王几代国君的努力，凭借鱼盐之利与相对安全的国防环境，国力稳步上升，对外战争中，先后打败魏国，击退楚国，大破燕国，成为东部首屈一指的强国，与关中的秦国互相争锋。

秦国一度联合齐湣王同时称帝，但在苏代劝说下，齐湣王单方面放弃帝号，复称王，弄得秦国尴尬地也退掉了帝号。

但齐湣王仍然很骄傲，跃跃欲试要扩张领土。近在咫尺的鲁国被南方的楚国灭掉，令齐国一直心怀不满，别人的触角都伸到自己家里来了，现在齐国强大了，这口气一定要挣回来。

北方的燕国一直对齐国怀有刻骨之仇。公元前314年，齐宣王发兵进攻燕国，几乎要把燕国灭亡。三年后，燕昭王即位，卧薪尝胆，矢志报仇。燕昭王派苏秦到齐国，挑唆齐湣王高调对外征战。

这正好对上了齐湣王的口味。齐湣王自恃国力强盛，决定发兵攻宋。

宋国是当时仅次于战国七雄的强国，号称兵车五千乘。当时大国的标准是战车万乘。

宋国实力虽然不如齐国，但也不是那么好打的。齐湣王倾全国兵力，连续打了三次，才把宋国消灭。但代价也相当惨重，一方面齐国军事实力受到极大损耗，为后来的五国攻齐埋下祸根。另一方面，因为宋国地处中原，与魏、韩、楚、卫等国直接接壤，是诸国利益交错的地方，宋国之所以能存活到战国末期，正是因为诸方实力交织，谁也没有实力独吞宋国。一定意义上，宋国是诸国的缓冲区。

现在齐国公然打破国际间的均衡态势，强行拿下宋国，触犯了诸国利益，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苏秦还诱使齐湣王与秦国一争高下，挑动齐国联合韩赵魏楚，一起进攻秦国。但齐湣王决心又不够坚决，五国联军打到函谷关外吓唬了一下秦国便退兵了，没有对秦国造成实质性损害。

这一行为得罪了七雄的大哥大，真可谓得不偿失。

同时，齐湣王对其余各国也是漫不经心。赵国最初和齐国关系不错，进攻宋国时，赵相李兑（就是那位逼死赵武灵王的权臣）倾向于亲齐，与齐国商定，支持齐伐宋，但齐国灭宋后要将部分城邑送给赵国。

齐湣王灭亡宋食言而肥，拒绝履行盟约。更令赵国发指的是，齐国还想甩开赵国，单独与秦国盟约。三晋地处秦齐中间，两个大佬结盟，这不是要把三晋给联手卖了？

所以，经过苏秦的一番挑唆，齐湣王的一顿昏操作，齐国在灭宋后成为各国公敌。

公元前284年，在燕昭王号召和联合下，秦、燕、韩、赵、魏达成一致政治认同，决意联合出兵攻打齐国，五国联军由燕国名将乐毅统一指挥。

齐湣王还沉浸在大国崛起的迷梦之中，根本料想不到五国会联合起来揍自己。仓促之间无法抵抗，五国联军长驱直入，半年之内连克齐国七十余座城池。

齐湣王出奔卫国，后来又逃到邹鲁一带。这位骄横的君王倒驴不倒架，即使出奔之中，也端出十足的架子，令人很是愤恨。

楚国趁火打劫，派淖齿率兵救援齐国，淖齿把齐湣王接回齐国境内，不久便把湣王杀掉。

此时的齐国，只剩下莒（今山东莒县）和即墨（今山东即墨）两座孤城未被攻克。

三、多年蓄力终见效：田单困龙腾飞

如果不是时势发生变化，田单也许一辈子就在市掾任上终老了。他根本没有机会在已经固化了的齐国各阶层中上浮。

但齐国衰败给了他极大的机会。有人也许会说，一个基层的小小干部能有什么大作为？观察历史，不能只看那些叱咤风云的大英雄、大政治家，那些隐藏在深处的历史细节，往往很有趣。

比如田单。

从基层熬上来的干部，眼界不一定非常开阔，但一般来说有两个特点：其一，视角往往比较别致、独特、细致，能察觉到政治家、战略家们察觉不到的东西。其二，崇尚实用主义，会出邪招、贼招、怪招，而且往往能一举打中要害。

同时，社会大乱也有两个机会：第一，旧有秩序被打乱，低层人物上升空间变大。第二，上升的捷径增多，只要抓准机会，就有可能一夜之间到达成功的巅峰。

这两方面结合在一起，极容易制造英雄。

田单首先用他独到的智慧和经验，令时人刮目相看。

五国联军攻入齐国时，齐国的贵族、百姓们都忙着逃跑，一夕数惊，人心惶惶，都乱了阵脚。

唯有田单不疾不许地，让家人把车子的轮轴截短，并在轴末套上铁笼。别人都笑话田单快没命了还折腾这些没用的。结果敌军到来，众人驾车逃跑，因为路上车太多，互相挤挨刮蹭，长长的木制车轴全都撞毁，结果被敌军追上俘虏。田单的车子因为提前采取了措施，得以安然逃跑。众人这才明白他的独到的眼光。

所以当齐国败残人马逃到即墨，便尊立这位颇有点鬼点子的田单当了将军。

田单一上任，便使了一招反间计，令所有人打消了疑虑。

五国联军打破齐国后，痛痛快快地抢劫了一顿，秦、赵、韩、魏四国都撤兵了，只有燕国与齐国不共戴天，乐毅率大军继续进攻，要把齐国彻底打死，一点火种都不剩。

偏偏在这个时候，支持伐齐的燕昭王病逝了，新上任了一位国君燕惠王。

田单敏锐地发现了机会，派人去燕国散布谣言，说乐毅半年打残齐国，然后两年打不下莒和即墨两座城，是因为他有心拥兵自重，在齐国称王。

田单一个底层小官，能知道燕惠王和乐毅有矛盾吗？肯定不可能。

那他怎么会有这种做法？很大程度上源于田单对人性的了解。

一个是新君即位，对老臣宿将们都不太敢相信，很多新君都喜欢用新人；第二个是，将在外、君有疑，这是普遍规律，特别是乐毅在外时间太长了，容易把国家的军队带成私兵，换谁当国君也不会太放心。

所以，这招反间计一使，果然击中燕惠王的心病，燕惠王派骑劫前来替代乐毅。

小小城管能揣摩透国君的心思，你说可怕不可怕。

四、火牛阵

接下来的情形，很多人都了解了，田单用火牛阵破敌。

有的人会疑问，火牛冲阵，一仗就打败燕军主力，有点不可思议啊？难道燕军都是傻子，聚在一起等着火牛冲击？

真相并非那么简单。一支军队的溃败，绝非一两场战役就能决定的，而是一个系统性、渐进性的过程。

可以肯定地说，就算乐毅没有被换掉，一支军队远离故土，在敌国驻扎两年，长期耗下去，军心早已十分疲惫。僵持的时间越长，越有利于本土军队。只要田单指挥得力，齐国人早晚会反噬，乐毅就算不大败，最多也只能全身而退。

从这个意义上说，反倒是田单的反间计，帮助乐毅保全了名将的脸面。

骑劫也不傻，到了即墨后，十分积极地发动进攻，就是要解决长期滞留敌国的问题。之所以燕军士兵们对他有怨言，大概也是埋怨骑劫过于激进的战略意图。

田单正好利用了骑劫的心态，并通过骑劫，系统性地破坏了燕军的战斗意志。

都用了哪些招数呢？

其一，制造上天垂怜的假象。田单让城里人每天吃饭时在庭院里露天祭祀先祖，吸引了很多鸟聚集。燕军士兵纳闷，田单便对燕军说，这是天上的神来教我如何御敌，不久便会有神人来当我的老师。

其二，诱骗燕军采取不人道人行。田单散布消息说，齐人最怕被别人处以劓刑——就是割掉鼻子，那样将会摧毁齐人的意志。骑劫便下令尽劓所获的齐人。即墨城中见此惨景，气得怒发上指，人人有自固之志。

其三，再次诱骗燕军冒天下之大不韪。历来伐人之国，不能绝人之祀，这是春秋战国时代通行的规则。田单忽悠燕军，说齐人最怕祖先的坟墓被破坏。骑劫果然又乖乖上当，把即墨人在城外的祖坟挖开，焚烧尸骸。这更是把齐人气得目眦尽裂，发誓与燕人决一死战。

其四，诈降。田单遣人到燕军中约降，说抵抗不下去了，但还要一定时间统一内部意见。燕军的战斗意志本来就不高了，听说齐人要降，更是松懈下来。

田单感到骑劫这一顿神助攻已经帮自己整顿了齐人军心，于是开始正面激励大家。

他把妻妾都编入军中参战，又把自己的财物饮食全都分给士卒，亲自拿着版插（修筑城防设施的工具）以示与士兵们同进退。

决战前夜，田单收集城中千余头牛，牛身上画上五彩龙纹，牛角上绑上尖刀，牛尾上绑上蘸过油脂的苇束，而后把城墙凿开数十个洞口，点燃了牛尾，放出去冲击燕军大营。狂奔怒吼的巨兽，明亮耀眼的火炬，左冲右突，无人能挡，把燕军大营冲击的七零八落。

田单随后派五千壮士跟在火牛后冲出，城中百姓猛敲鼓铜器助阵，一时间声势振天。燕军哪见过这阵势，还以为真的有上天神灵来助阵，彻底丧失了斗志，被齐军杀的大败亏输。

那位憨憨的助攻高手、燕军统帅骑劫，也被齐军当场杀死。

田单指挥大军穷追猛打，一口气从黄海之滨杀到黄河边上，七十余座城池全部收复，齐国得以绝处逢生，又生存了六十年。

一个小小城管，带着一帮乌合之众，居然干了一件存亡继绝、扶危定倾的大事，青史留名，后人铭记，够励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