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臣作乱的概率更大一些!
公元前180年,吕后驾崩。吕后死前特地交待赵王吕禄、吕王吕产说:“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乱。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
咱们吕家称王,大臣们都不服,我就要死了,皇帝却还十分年少,恐怕大臣们会起来做乱。你们两个守卫皇宫就好,不必出来为我送丧了。
吕后约有兄弟姐妹五人,分别是大哥吕泽(子吕台、吕产),二哥吕释之(无子,吕嗣位,应该是吕氏旁枝),姐姐不知名(子吕平),妹妹吕媭(樊哙妻)。
惠帝刘盈死后(前188年),吕后专权。身为一介女流,死了丈夫(刘邦),又死了儿子(刘盈),吕后所能指望的也就只余自己的娘家——吕氏一门了。因此,抬举他们上位以支撑自己,便是必由之路了。
于是,转过年来,吕后便“欲立诸吕为王”,并就此征求右丞相王陵的意见。王陵这个人十分耿直,心向刘氏宗亲,便回绝道:“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
吕后一听就很不高兴,“不悦”,遂又转头问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这两人却是十分狡猾,考虑到吕后专权,势力强大,不能像王陵那样“硬碰硬”,便妥协道:“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高帝定天下的时候,以诸子为王;现在吕后您称制,以“诸吕”为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吕后一听,直觉:还是你陈平会说话啊!便十分高兴,并就此开始了“王诸吕”的行动,并最终拜立了三个“吕王”,即吕王吕台(“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吕王吕产(至于其管辖封地,史料不祥),以及赵王吕。及至吕后驾崩之时,吕产、吕二人分掌禁军南北军兵权……吕氏一族权倾朝野。
就此,或有朋友好奇:若是陈周二人与王陵一样站出来反对,那么吕后便难以“王诸吕”,吕氏一族就不会那么强盛,后面的“诛吕之变”是不是就不会有了呢?
或许吧——至少笔者以为是。确切地说,只要陈周等老臣坚持住原则,想必吕后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些老臣手里是握有兵权的,她也不敢随便动他们。
既然吕产、吕分掌禁军南北军兵权,那么吕后的临终之言是何用意,就不言自明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吕产、吕二人有能力,能在吕后死后带领“诸吕”为乱的话,又何必姑姑(吕后)临终前的谆谆教导呢?
事实上,所谓的“诸吕为乱”,大概率只是一种臆想罢了。
首先,“诸吕为乱”的动机是什么?或者说,他们何必“为乱”呢?
按照我们常人的理解,你要“为乱”,那肯定是为了给自己谋求利益,无论政治利益、经济利益,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利益,而此时的吕氏一族已然是权倾朝野,什么都有了,就连少帝也是其扶持上位的,还能缺什么呢?啥也不缺,你再“为乱”,不是自己坑自己吗?
所以说,“诸吕”并没有“为乱”的理由。换句话说,他们所要做的其实是“守成”,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罢了。
关于这一点,吕后做了大量工作,主要有三步:
一是安排刘氏宗亲迎娶“诸吕女”为“后”,以期通过这种“姻亲”关系,加深刘吕二族之间的感情。最终,受“益”的刘氏宗亲多达十数人,比如赵幽王刘友、梁王刘恢、营泽候刘泽、燕灵王刘建、朱虚候刘章……
二是将“核心”兵权牢牢地握在手中。除了吕产、吕分掌禁军南北军外,吕后先后晋升了周勃为太尉(前189年),陈平为丞相……通过这种“明升暗降”的手段,吕后剥夺了部分前朝老臣的兵权。
说到兵权,或有朋友好奇,这陈周二人手里能有多少军队呢?
就此,刘邦死后,曲周候郦商曾对审食其有过一次交待:
郦商见审食其曰:“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汉书高帝纪第一下》
而笔者之所以说是“部分”,就是因为吕后做事不彻底,保留了一部分将军的兵权,比如颍阴候灌婴——也正是由于灌婴的“倒戈”,导致了吕氏一族的覆灭。
三是对前朝老臣极尽安抚。自惠帝嗣位(前194年)吕后当权及至其驾崩这15年里,吕后没有栽赃陷害过任何一位朝中大臣,没有发生过一起冤家错案,可见其对大臣们的安抚。或许,在吕后看来,这些老臣都已上了年纪,他们也没那个心了,就不必为难他们了吧?
由上看来,及至吕后死前,吕后“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这在很大程度上免除了吕氏一族的后顾之忧。
其次,“诸吕”没有“为乱”的准备和能力。
史载:
(吕后死后)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朱虚候(刘章)以吕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候、东牟候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资治通鉴汉纪五》
齐王刘襄、朱虚候刘章,以及东牟候刘兴居是从长及幼的亲兄弟,是齐王刘肥(刘邦庶长子)之子。刘肥死后(前189年),长子刘襄嗣位,“食七十馀城”。无论国力,还是军力,在当时的诸侯国中,齐国都是首屈一指。是以,吕后一死,刘襄打起皇帝宝座的主意,便是可想而知的了。
那“口食”又是什么呢?总不能“师出无名”吧?
于是便有了这个“诸吕欲为乱”的“口食”,而这竟是刘章之妻、吕之女亲口讲给刘章的。
那这里便有问题产生了:其一,吕之女为何要出卖吕氏宗亲,出卖自己的父母呢?这说不过去吧?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儿家?难道是因为刘章对她的爱十分之深吗?
其二,“为乱”是十分私密的事,怎么会让一个女儿家(吕之女)窃听了去呢?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差劲了吧?
因此,我们可以大胆推测,这个所谓的“诸吕欲为乱”的口食,极有可能是后世的史学家“由后及前”反推加上去的。
当然,单凭这一个理由就说“诸吕为乱”不存在,还不充分。更能对此给予说明的,其实是兵权问题。
不久,刘襄真就发兵西进,打了过来——“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吕产听说以后,立即遣“颖阴候灌婴将兵击之”。
任用前朝老臣灌婴领兵,这是以吕产吕为首的“诸吕”,所犯的严重错误。
那么,明明知道灌婴的身份,为何还要任用他领兵呢?
或许,在吕产看来,现在少帝健在,汉家有皇帝,你齐王举兵便是争皇位,便是叛乱,所以才安排灌婴去“为国平叛”。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诸吕为乱”并不存在;若是自己为乱,又怎么会启用灌婴这样的外人呢?
这个错误可能还并不打紧,另一个错误对于“诸吕”们来说就是致命的了:
吕竟然主动放弃了禁军北军的军权!
其时,曲周候郦商“老病”,其子郦寄却与吕禄交好。于是,陈平周勃二人便派人去将郦商“劫”住,以“逼迫”郦寄劝说吕禄:
“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候,皆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藩,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候所疑。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大臣盟而之国……”
这里,说白了,就是要吕放弃兵权,以解诸候之疑。
那么吕怎么处理呢?
吕“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试想,如若吕氏“欲为乱”,那么吕肯定不会放弃兵权;即便吕想放权,吕产也会劝其保留;就算一定要放,也会选择心宜之人放权,怎么会放给周勃呢?又怎么会“犹豫未决”起来呢?这种事能犹豫么?
这就从侧面表明,所谓的“诸吕欲为变”,吕氏中人自己都没想过。
不过,吕的姑姑吕媭(吕后之妹)却十分有远见,见此大怒道;“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你身为将军却放弃军队,以后咱吕家的安危可指望谁呢?
吕媭之言更多的是为吕氏一族安危着想,情有可原,只能说是“自保”,至于“为乱”,还达不到那种程度。
最终,吕并未听从姑姑之言,真地就“以兵授太尉”。
可周勃一拿到兵权,便发动事变,将吕氏一门诛杀了事——“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须,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
行文至此,大家能看出“诸吕欲为乱”的准备和行动吗?
恐怕是不能吧?
那么接下来,又该如何看待陈周等人斩杀汉少帝与惠帝“诸子”的行为呢?这些人能被称为“忠臣典范”吗?
这其实是“结果导向论”!
之所以将这些人称为忠臣典范,无非是其拥立了代王刘恒为帝而已。刘恒姓“刘”,又是刘邦四子,本身就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名正言顺——当然,换成刘襄也成立。于是对于刘恒来说,陈周等人斩杀汉少帝及惠帝“诸子”的行为,便是功臣所为了。不然,自己怎么做得皇帝?又该如何定位自己的历史地位呢?你总不能说,我是被陈平周勃这帮“乱臣贼子”推上位的吧?
是以,大家也就明白,这历史,分明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