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人世间的匆匆过客,年仅30岁就撒手人寰,但他留下的爱情故事却缠绵悱恻地余味悠长了300多年的时光,至今依然动人心扉——借由他的词作;
他,是一位出身于显贵之家、文武全才的佳公子,可却拥有一肚子无法向外人道的愁苦,但,他那满腹的抑郁忧愁却超越了时空,终被人们所知悉、所品味欣赏、所扼腕叹息——借由他的词作;
有人说他是满清第一浪漫情种,还有人说他就是《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原型……
自他离开人世后,他的才情、作品和哀婉悲哽的生平故事,就一直被人们所关注和研究,其热度一波又一波,魅力不减。
他,就是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的纳兰容若。
出身贵胄的人间惆怅客
纳兰容若离开人世后,他的父亲在读了他的遗作《饮水词》后老泪纵横:“这孩子,明明什么都有了啊!为什么会这样地不快活?”
是啊,容若短暂的一生,的确是充满愁苦和不快乐的,人世间的忧愁和心酸,都已被他写进了词作之中,超越时空,极具感发人心的力量。可是,他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论出身,他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公元1655年1月19日,他降生在在一个显贵人家,其父亲纳兰明珠,是清康熙朝的铁腕权相;其母亲也是王府中正牌格格的高贵出身。
而且,如果从血缘关系而论,他家与皇帝还沾亲带故,他可以算得上是康熙皇帝的表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不仅赢在了人生起跑线上,其后天养成也非同一般。
作为当朝宰相的长子,容若从小生活在往来有鸿儒、又富贵又书香沉沉的家庭氛围中,其父也格外重视汉学,曾花费重金延请名师对他授课。父亲的精心培养叠加自身的聪颖,使他从小就是个“别人家的学霸”:
读书过目不忘,十岁就写诗,是冠绝京城的神童;在“升学考试”方面,也是一等一的优等生:“十七为诸生,十八举乡试,二十二岁殿试赐进士出身”。
况且,这样才华出众的贵公子,还是一个文武双全之人,骑得一匹好马,射得一手好箭,若真要领兵打仗,也是个拿得起的贵族子弟。
至于长大成人后的“职业”发展前景,也是世俗意义上的顺风顺水,风光无限:
他被康熙看重,选为御前侍卫,而且晋升得很快,不到六年时间,就从三等侍卫晋升为一等侍卫。
要知道,在清朝,入宫成为御前侍卫,可是贵族子弟理想中的职业起点,在这个职业岗位上,进,有机会跳升到更高的仕途,容若贵为宰相的父亲,就是很好的例子;退,则可以呆在皇帝身边安享尊荣。
貌似赢在了人生起跑线、啥都不缺的容若,理应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然而,他缺的恰恰是“快乐”。
一个锦衣玉食、才情横溢的公子哥儿,为什么当他的一大家子人都很“快乐”时,他自己就必须也要很快乐呢?他,可以有“不快乐”的自由吗?
这个问题,想必,凡是接触过曹雪芹笔下贾宝玉这个人物的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具体来说,纳兰容若的不开心主要来自两个深深的矛盾与纠结。
首先,他的“职业”让他不开心。本质上,纳兰容若是个很适合做学问的人。在康熙召他入宫之前,他曾经拜翰林院的大学者徐乾学为师,勤奋地向老师讨教学问,并在老师的影响下积极投入学术研究。
他编纂的儒学经典丛书《通志堂经解》,让他的学术声誉在传统知识精英中名震京华,康熙也是因此而开始关注到他的。所以,容若的职业理想是成为一名翰林院的高级学者,而不是持枪站岗的御前侍卫。
可是,命运弄人,他却偏偏被皇帝选中做了这份不喜欢的工作。不仅工作性质与自己的理想差异很大,而且,工作起来还压力山大。
“有梦不离香案侧,侍臣那得日高眠”,伴君如伴虎,人前显贵的御前侍卫,人后背负的压力也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容若的忧愁,还来自他的那些朋友们的忧愁和坎坷。
“百感都随流水去,一身还被浮名束”的容若,既然在职业上已然身不由己,就只有更加寄情于诗词歌赋与知心朋友。
被身份所“累”的他,交游广阔,不会在意对方的身份、家世与年龄,而是只看是否气味相投,身为满人宰相的儿子却有着很多汉人朋友,其中不乏像顾贞观这样的文人雅士。
他重视友情,忧朋友之忧,悲朋友之悲,朋友遭遇坎坷不幸,或者因故离他而去,都是他忧郁惆怅,继而将此种情绪和情意写入词作的理由和动机。
他远播后世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像极了情诗,却原来,是写给友情的。
这种用爱情比喻友情的创作手法,很高级,也很“纳兰”,因为,归根结底,纳兰容若更是一位情诗高手,他一生中创作的348首诗词中,绝大部分都和爱情有关。而他短暂一生中的爱情体验,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
愁苦爱情孕育的情诗高手
纳兰容若是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身边不乏美女,但在他短暂的一生中,真正能够带给他美好而刻骨铭心的爱情体验的女子,也就两人而已:他的表妹与他的亡妻卢氏。
若将这两个女子带给容若的爱情体验比喻为一段华美的锦缎,那么,在以愁苦为基调的、具有婉约之美的素色锦缎上,却又跳动中几缕一闪而过的、灼人的甜蜜金线。
甜蜜,是爱情中的人理所应当品尝的滋味,而愁苦,却是盖因这两段爱情都太容易失去,不经意间,他仿佛已然失去了整个世界,陷入心灵坍塌与忧思的境地,怎不叫人愁苦万千。
在容若尚为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时,他品尝到了初恋的滋味,这位首次进入他心扉的女子,是曾经一度暂居他家的表妹。
容若曾用一首《如梦令》细腻地描绘了两人的初见: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蓦然偶遇,四目对望的一瞬间,一对纯真的情窦悄然开放……
好一份懵懂而甜蜜的初恋滋味!
但你知道吗?容若写这首词时,他的表妹已经离开他了,作为被选中的秀女,表妹进入后宫服侍康熙皇帝去了。
这意味着“从此萧郎是路人”;这意味着短暂的初恋尚未揭开它朦胧神秘的面纱,就必须戛然而止了,两人再不可能一起续写爱情的篇章了。
知道了这点,你就会在这首词作中品味出更多的意境:初恋,美好,但犹如昙花一现;纵然昙花一现,但还是被敏感多情的他细腻地捕捉到了作品里;肉身的相遇虽然如同昙花一现,但留在词作中的美好瞬间却定格在永恒的时空。
表妹作为秀女入宫后,痛失初恋情人的容若第一次感受到命运对自己的刻薄,也饱受了相思之苦,他一边设法混进皇宫以求再见表妹一面,一边写下了一首《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时间不饶人,转眼间容若已经19岁了,虽然他尚未从失恋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但已界婚娶年龄的贵族子弟,又怎能免掉结婚生子的俗务呢?
所以,在父母的安排下,他迎娶了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卢氏为妻。新婚夜,就在他揭开新娘子卢氏的盖头的那一刻,爱情的光芒又一次地在一瞬间照耀了他:
那一刻,她负责惊艳,他则负责惊喜。
家学渊源的新婚妻子卢氏是个美好的南方女子,懂他,也愿意用女性的温婉化解他的苦闷。这对年轻的新婚夫妻很快地从知己变成恋人,这种“先结婚后恋爱”的感觉很妙,它不像初恋那般懵懂和具有强烈的冲击力,但它更温馨隽永,更“养人”。
就这样,容若与卢氏过起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他俩牵着手在水榭边散步,会因为偶然发现的一株并蒂莲而依偎着相视一笑……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命运再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爱神也再次玩弄了容若:成婚仅三年后,卢氏因难产而撒手人寰。容若再次失恋,这一次,是天人永隔,神仙眷侣已成绝唱。
容若的丧妻之痛,其程度绵绵无绝期的长度,可想而知。那么,他如何去“缓释”生命中如此不可承受的痛苦呢?
他用了两个招数:
首先,他将卢氏的灵柩停放在双林禅院,迟迟不忍下葬,这样,他就可以时常来此地陪伴着亡妻,他在亡妻的灵柩旁一坐就是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这样的情形,长达一年之久。
然后,他还不停地写写写,用创作来释放心底那无尽的悲愁。在痛失爱妻之后的八年时光中,他为亡妻写下了层层叠叠的词作,寄托了层层叠叠的思念之情,也蕴含了层层叠叠的悲愁之情。
他写下的第一首悼念亡妻的词作《青衫湿·悼亡》,开头的两句“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就已经打动了无数人的心扉,成为颇具苏轼风韵的神品般的词作,成就了悼亡词的另一座高峰。
在那首最为人们所熟知的《浣溪沙》中,“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两句,让人们得以窥见当初他与爱妻间那看似平常,却实则无比甜蜜温馨的相处时光。
而该词作的最后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却道出了无尽的悲凉:
是啊,当时的“春睡”、“茶香”再美好,也是过去式了;
是啊,人类就是这么地“不懂珍惜”,很多美好的相处瞬间,当时以为不过尔尔,理所应当,而一旦失去,才知珍贵,才追悔莫及,才刻骨铭心,蓦然回首,伊人已逝。
纳兰容若的“情深不寿”,是被层层叠叠的愁苦压垮的,是因创作那些绝世之美的词作而耗尽了心力,但,更可以理解为一个过度痴情之人,在太浓烈太执著的情感体验中伤及自身的结果。
天妒英才,天也嫉妒深情之人。
多年来为亡妻而“难禁寸裂柔肠”的容若,短暂的生命终结在他生前最重视的两样东西的意象上:友情与爱情。
为友情。他染上了风寒,但顾贞观等好友们相邀一聚,他不顾家人劝阻仍抱病会友,一起饮酒赋诗,谁知这次好友聚会后的第七天他就撒手人寰了。
为爱情。1685年的农历五月的一天,纳兰容若去世,时年30岁。
那一天,正好是卢氏八周年的忌日。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却又以这种方式对一个深情之人给予回馈。
参考文献:
张昭怡,从纳兰生平看其文学成就之原因祖国
初广霏,成就纳兰词的必然性与偶然性青年文学家
姜菲菲,我是人间惆怅客——浅析纳兰容若身世之恨北方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