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里,人事竞争最激烈的就是贾宝玉的怡红院,因宝玉是荣国府的活龙,又深得贾母宠爱,最关键的是他的少爷身份,贾府许多丫鬟都以宝玉通房丫鬟与未来侍妾,作为事业发展的方向。
年轻漂亮的丫鬟一多,难免就会出现暗流涌动的内部竞争,占据前排位置的丫鬟,自然要牢牢把握住自己的优势,不让底层丫鬟有可乘之机。
原著第二十四回,林红玉趁着怡红院无人,擅自进屋给贾宝玉倒了一杯茶,恰好被抬水回来的秋纹、碧痕两人撞了个正着,原著对这两位丫鬟的反应,描绘得异常真实。
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房来东瞧西望,并没个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大不自在。——第二十四回
林红玉的举动,无疑触碰到了二等丫鬟们的底线,没过几天,林红玉就遭到了各种不公平的对待。
第二十六回,二等丫鬟绮霰让林红玉描花样子,派一个小丫头去告诉林红玉,结果小丫头见了小红,丢下花样子和纸,转身就走,根本不搭理小红,小红在背后再三询问,才知道是绮霰姐姐给她安排的活儿;
再如第二十七回,林红玉帮凤姐传话,路上撞见晴雯等人,晴雯先以工作为由,口头上挑不是,结果林红玉的工作井井有条,并无问题,晴雯无言可骂,只能开始人身攻击,含沙射影地骂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
如果没有王熙凤的赏识,将林红玉调离怡红院,这位小红姑娘真不知还要遭受晴雯、绮霰、碧痕、秋纹这些人怎样的针对。
林红玉的情况,在怡红院里属于常态,但也有偶然的例外,比如芳官。
芳官原本是贾家买来的戏子,一直住在梨香院,后宫中老太妃薨逝,朝廷禁止筵宴音乐,王夫人将戏子们遣散,送到各位小姐身边当服侍丫鬟,芳官恰好就分到了贾宝玉的怡红院。
按理来说,怡红院二等丫鬟们,连一个小小的林红玉都容不下,如今来了一个容貌姣好、性情跋扈的戏子芳官,那不得好好给她上上眼药,让她懂懂规矩?
可情况却反了过来,芳官和怡红院二等丫鬟们的关系貌似还不错,贾宝玉对芳官很是欣赏,甚至专门给她起了个别名,叫耶律雄奴,袭人、麝月、晴雯等人,也对芳官很是照顾,第六十三回的怡红夜宴,芳官这么一个小丫鬟,居然也上桌了。
当晚夜宴完毕后,芳官大醉,随身一躺,就躺在贾宝玉的身侧,两人在一张床上睡着了,这要是换成林红玉,晴雯等人恐怕要炸毛了,可就因为此丫鬟是芳官,大家居然都没有太过在意。
林红玉若是知道了芳官的待遇,恐怕要感慨:人比人,气死人!
问题就由此而生:晴雯为什么能容得下芳官,却容不下林红玉?大部分问题,分析到最后无非都是两个字——利益。林红玉能对晴雯等人的地位产生威胁,而芳官却不会。
林红玉主动靠近贾宝玉,是为了获取贾宝玉的欣赏,并期望以此作为事业进阶的途径,她的目标和晴雯等人是趋同的,而且彼此是竞争关系,原著对小红接近宝玉的心思,有近乎直白的解释:
这红玉年方十六岁,因分人在大观园的时节,把他便分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人进来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占了。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第二十四回
事实上,林红玉差点得手。贾宝玉直到第二天早上,还在心心念念昨天倒茶的丫鬟是谁,一个人靸着鞋走出院子,想找一找昨天的那个丫鬟,也就是我们的林红玉。
小红这种心明眼亮、目标明确、手段凌厉的丫鬟,是晴雯这些二等丫鬟最忌讳的对手,稍微不注意,就让她爬上高枝儿去了,不得不针对她、打压她,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少份量。
芳官就完全不同了,她是戏子出身,单凭借这个身份,她就不可能跟晴雯这些人竞争。因为荣府是国公府,贾母、贾政、王夫人要给孙子、儿子挑选侍妾,一定不会选择一个下九流的戏子。
另外,芳官性情直爽,近乎嚣张,没有多少心机,也不懂那些蝇营狗苟,怡红院自从来了芳官,经常闹一些哭笑不得的蠢事。
比如第五十八回芳官洗头,因不满干娘给自己用剩水,就和干娘当面顶嘴,大吵一架,又被干娘打了几下,委屈得哭起来。
晴雯一开始幸灾乐祸,觉得芳官说话做事太嚣张,乐得看她被干娘收拾,结果闹到最后,晴雯也心软下来,把芳官拉到一边,拿着头绳给她扎头发。
到了第六十回,又闹出“茉莉粉风波”,贾环问芳官索要蔷薇硝,芳官手头的蔷薇硝也不多,就用茉莉粉代替蔷薇硝,给了贾环,回家后被赵姨娘发觉,拿着茉莉粉,冲到怡红院,迎头丢在芳官的脸上,芳官也不甘示弱,抱着赵姨娘就开始扭打起来。
一个戏子,和一个半奴半主的姨娘在一起厮打,惹得晴雯等人在一旁嗑瓜子看热闹。
与林红玉相比,芳官完全不具备和二等丫鬟竞争的优势,她的戏子身份是硬伤,加上性格直爽,不懂心机之道,时不时惹出事端,晴雯等人是不会把这样的小丫鬟放在眼里的。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正因此,芳官能在怡红院工作得轻松自在,和晴雯等人融洽相处,却又难逃王夫人的最终抄检,她和晴雯、四儿三人,一同被逐出怡红院,晴雯病逝,芳官、四儿“斩情归水月”,双双成了尼姑,人世变幻,总是这般难以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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