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孙凤竹拖着肺病,嫁给富家少爷张宗和。
洞房花烛夜,她就吐了血,忍不住哭道:
“这是不好的兆头啊!”
张宗和连忙安慰妻子:
“见红是喜事。”
可是,他心中隐约觉得不祥,预感到了什么。
01
叶圣陶曾说:
“九如巷张家四姐妹,谁娶了都会幸福一辈子!”
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个个都拥有传奇的爱情故事。
而她们的弟弟张宗和,也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生死虐恋!
1936年,22岁的张宗和从清华大学毕业,跟着四姐去青岛度假。
四姐是个曲迷,一下船就带着弟弟直奔昆曲曲会。
一个留着短发、脂粉不施,看起来像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闯入了姐弟俩的眼帘。
四姐悄悄对张宗和说:
“这姑娘唱的不错,人虽不十分漂亮,却很迷人。”
张宗和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姑娘就是16岁的孙凤竹,她如一朵出水芙蓉,令张宗和心中泛起涟漪。
孙凤竹大方、活泼、热情,总是以东道主的身份,陪张家姐弟四处游玩。
她教他们游泳,还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张宗和喝不了酒,她便在他的玻璃杯中,倒上很多汽水、一点儿啤酒。
旁人看了都笑:
“凤竹,你为什么这么帮他忙?”
孙凤竹吐吐舌头,不理他们。
之后的一个月,孙凤竹和张宗和见了十几次面,一起去看电影、吃小馆子,在海边散步……
02
就在两人情意渐浓的时候,张宗和的父亲催儿子去苏州教书。
那天天刚亮,孙凤竹就来给张宗和送行。
张宗和站在船沿上,孙凤竹站在岸上,两人拉着一根紫色的纸带,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然后,船开远了,纸带断了。
张宗和这才带着十分喜悦、三分惆怅的心情进了舱。
经过上海,他买了一盒三花牌胭脂寄给孙凤竹,又给她写一封又一封长信。
一天,孙凤竹的母亲看到信,忍不住笑道:
“张宗和真是没事做,尽说些没要紧的废话,五分邮票白花了。”
老太太哪里知道,这就是恋爱的乐趣啊!
1937年,四姐禀明父亲,便跑去青岛给弟弟提亲。
张家是妥妥的名门望族,孙家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不过,四姐回来后,稍微有点担心:
“凤竹得了肺病,不过看起来并不严重的样子。”
张宗和不以为然,一边教书,一边等待着婚期的降临。
正在这时,抗日战争爆发!
张家离开苏州,前往武汉避难;孙家则离开青岛,前往广州避难。
于是,婚事便耽搁了。
直到1938年7月底,孙父从广州前往汉口,两家长辈见面后,以连登3天报的形式,宣布张宗和与孙凤竹正式订婚。
订婚后,张宗和常常伏在蓝桌布上写情书,或者跑去小山里,偷偷读未婚妻的来信、看她的照片。
渐渐地,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去广州看她!”
03
一个月后,张宗和请了假,不顾兵荒马乱跑去广州。
孙凤竹一见到他,就扑到他身上来!
张宗和有点窘,又有点甜蜜。
这是青岛一别后,时隔两年的重逢。
此时,孙家受战争之苦,家境一落千丈
孙父去成都找工作,孙母得了 子 宫 癌。
孙家大哥天天抽鸦片,二哥又在外地未回。
因此,家里连个赚钱的人都没有,积蓄早就花光了,只能靠典当度日。
而孙凤竹肺病更严重了,饭也吃不下,瘦了很多。
对此,孙母心中不安,试探准女婿说:
“宗和,你为什么偏要娶这么一个棺材瓤子?”
张宗和回答道:
“初次见面,我就认定凤竹了!”
这对小情侣,常常并肩站在露台上喁喁私语,一天到晚有着说不完的话。
而日寇的飞机就在头上飞过,炸弹在附近爆炸。
不久,惠州、博罗失守,广州的人都准备逃难。
张宗和决定带孙凤竹走,这样两人都能定下心来。
分别之时,孙母拉着女儿的手,放声大哭。
她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女儿,你从来没有离开我上过路,我怕你不会照应自己,宗和也是个小孩子……”
孙凤竹哭得死去活来,张宗和在旁看着,心中惨然:
“这世上居然会有比小说中所写的还要不幸的事!正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国之不存,何以为家?”
出发之前,张宗和去当铺赎回孙凤竹的冬衣,钱不够,只好把订婚戒指变卖。
在金子店,店伙计把戒指一剪两段!
两人心里都非常难受,也隐约感到不祥。
04
之后,张宗和带着孙凤竹颠沛流离,经广州、柳州、贵阳、重庆,最终抵达云南。
在贵阳的时候,孙凤竹吐血了。
张宗和跑遍各大药房,却买不到止血的药。
他感到穷途末路,直想哭!
而孙凤竹一天要哭四五场,她形容自己像一个气球:
我就像一个新年时候小孩玩的气球,里面装着一包苦水,只要稍微碰它一下,苦水就流出来了。
到了重庆的时候,张宗和收到岳父病逝的噩耗。
他不敢告诉孙凤竹,骗她说岳父去庙中养病去了。
孙凤竹便给父亲写信:
“真是!爸爸,你一个人住在庙里,即使不病,这情景也很凄凉了,何况又有病呢!我也是病着,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想你,流着泪我的爸爸不是寻常的父亲,只是没想到,我们一家的命运,竟走到这一步!”
然而,她不知道,这封信是永远寄不出去了。
到了昆明,张宗和决定正式迎娶孙凤竹。
一些朋友偷偷劝他:
“孙小姐有病,结婚对她不利,对你也不利何必娶一个病秧子呢?”
张宗和却坚定地说:
“凤竹的父亲已死,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身体不好,不能升学,又不能做事。我必须娶她,否则她会落得个无依无靠的下场!”
1939年2月5日,张宗和与孙凤竹在蒋梦麟的家里结婚。
当时请了五桌客,大半是清华师友,出席的人有杨振声、梅贻琦、朱自清等人。
张宗和的三姐、四姐都在,孙家没有一人前来参加,孙凤竹非常伤心。
05
当天晚上,张宗和吹笛子,一直闹到十二点之后,客人才尽欢而散。
然而,洞房花烛夜,孙凤竹再次吐血。
她忍不住哭了:
“这是不好的兆头啊……”
张宗和心惊不已,却勉强宽慰妻子:
“见红是喜事。”
可是,他心中忐忑不安,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
“为什么刚结婚就吐血呢?”
婚后,张宗和为了妻子着想,将她送去三姐、四姐那养病,自己孤身一人去宣威教书。
孙凤竹整天想念丈夫,写信道:
“你不知道一个人在家是多么寂寞啊。”
加上身体不好,她心情抑郁,脾气变坏。
好不容易夫妻团聚,她总是故意闹别扭、撒娇,常常说“偏不”“一定”“一生”“一辈子”“从此”等一类太绝对的话。
而她跟丈夫吵嘴的原因,只是因为丈夫不在她旁边,她一个人太寂寞了的缘故。
面对妻子的无理取闹,张宗和总是耐着性子哄她。
有一段时间,几乎天天吵,张宗和便记在日记里:
夜间凤竹醒来要喝水,我起迟了一点,她便生气了,自己起来倒,又把水泼在红绸被面上,她更生气。一个人穿穿衣裳起来,坐在小床上。
晚上九点前回家,凤竹已睡了,假装睡着,留张条子叫我封火,并且留有热水给我洗脚。太太总是体贴的,若是她没有病,她一定会好好服侍我的。
夜醒,凤竹哭着说脚冷。她说她所以常常和我吵,就是希望我多多在家里和她谈天。
张宗和日记里的妻子,俨然是林黛玉转世,又矫情,又惹人怜爱。
不过,孙凤竹看了日记,噘嘴道:
“我不要看你的日记,日记上尽记吵架,没有一点好的。”
06
一次,孙凤竹大病一场后,告诉丈夫:
“我只要我再活十年,为了我的丈夫活十年,我就满足了。”
这年年底,她有了身孕。
她不顾丈夫反对,坚持生下来:
“就算拼了我的命,也要留下一个孩子!”
1940年7月8日,孙凤竹生下女儿张以靖。
母女平安,张宗和松了一口气。
孙凤竹开心极了,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一大早就起来,煮奶、煮奶瓶、喂奶、加炭、换尿布。
这些事情似乎永远做不完似的,连半夜里都要炖奶、喂娃娃、换尿片。
为了孩子,孙凤竹更消瘦了,却甘之如饴。
一天,夫妻俩抱着女儿上街,许多乡下人围拢来看,赞不绝口:
“这个娃娃真白呢,真俏呢!”
孙凤竹听了,大为高兴。
偶尔,身体好一点,她兴之所至,还会跟丈夫对唱《折柳阳关》《受吐》等。
1942年,汪曾祺就记下了张宗和夫妇,参加晚翠园曲会的一幕:
“给大家吹笛子的是张宗和,几乎所有人唱的时候笛子都由他包了。他笛风圆满,唱起来很舒服。
夫人孙凤竹也善唱曲,常唱的是折柳阳关,唱得很宛转。
‘叫他关河到处休离剑,驿路逢人数寄书,闻之使人欲涕。
她身弱多病,不常唱。
张宗和温文尔雅,孙凤竹风致楚楚,有时在晚翠园并肩散步,让人想起‘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他们有一个女儿,美得像一块玉。”
可见,在外人眼中,这对夫妻是多么般配,一家三口是多么幸福!
07
因为战时通货膨胀,物价也越来越高。
渐渐地,张宗和教书的工资已经养不活一家三口了。
孙凤竹便去图书馆工作,以补贴家用,可还是入不敷出。
深思熟虑后,张宗和带着妻女回到了合肥张老圩老家。
由于一路上奔波劳累,他刚到家就病了。
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
期间,孙凤竹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应酬着来往不绝的长辈。
张宗和因为生病心情烦躁,动不动就发脾气。
孙凤竹这时不跟他吵了,常常偷偷躲起来哭。
一天,有人替他们夫妻去山上求签。
孙凤竹的是支下下签:
病患时时命蹇哀,何需打瓜宫攒龟。
直叫重见一杨复,始可求神见佛持。
孙凤竹看了,倒也不难过,反而说:
“真灵!说得一点没错!”
两个月后,张宗和恢复了,孙凤竹却累病了!
08
1944年5月11日,亲戚请张宗和去吃饭。
中午时分,张宗和把女儿哄睡了,夹了一本《史记》,准备出门。
躺在床上的孙凤竹,突然叫住丈夫:
“还早,你陪我睡个中觉吧。”
张宗和便坐在床边,和妻子腻了一阵,说了几句话。
之后,他去到亲戚家,跟人天南地北地聊天,心情大好,喝了一杯酒。
不过,心里时时挂念着妻子:
“一下午没有回家了,也许凤竹又要生气了。”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佣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
“少奶奶吐血了!”
张宗和听了,一歪一歪地沿着壕沟走回家。
他心里并不着急,因为妻子以前也吐血,吐几口也就好了。
然而,当他回到家,却看见妻子躺在凉床上,脸色煞白,眼睛直直地发愣,一点光也没有!
张宗和一下子酒醒了,慌得一会拉拉她的手,一会摸摸她的下巴。
这时,佣人抹着眼泪,低声对张宗和说:
“给少奶奶做寿衣吧。”
这年,孙凤竹24岁,嫁到张家不过5年光景!
她曾经许愿说:
“我只要我再活十年,为了我的丈夫活十年,我就满足了。”
可怜,她到底没有能够活到十年!
09
妻子去世后,张宗和常常点一支香入梦,希望看见妻子来。
一天上午,他躺在妻子睡过的凉床上。
恍惚间,他看见妻子站在玻璃门口,在太阳底下,穿一件绿衣裳,笑眯眯的……
在梦里,张宗和泪流满面。
五个月后,他开始动笔,写悼念亡妻的回忆录《秋灯忆语》。
每天下课后,在水声风声雨声中的灯下,追述过去的事。
张宗和从青岛之行,两人相识、相知、相恋、结婚生子,一直写到最后送妻子下葬的种种。
写完后,他想象着妻子的反应。
她一定会嗔怪道:
“倒头的张宗和,尽写些丑事,好的他全不说。”
后来,张宗和将这本书稿,用草粉纸简印,赠送亲友。
时人评价道:
《秋灯忆语》以质朴蕴藉的笔调,记叙了在那个颠沛流离的战乱时代,一对年轻人相爱偕行、相濡以沫,却天人永隔的凄美故事,真如秋雨青灯,娓娓竟夜,堪与巴金的《寒夜》相比。
10
1947年,张宗和再婚,娶了表妹刘文思,两人白头偕老。
刘文思温柔善良,曾主动提出为孙凤竹的遗像拜祭,也对张以靖视若己出。
可以说,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女人。
只是,张宗和仍然时不时想起孙凤竹。
晚年的时候,他还在为孙凤竹写诗:
三十五年一梦烟,依然故态展眼前。
清脆歌声犹在耳,缠绵病榻欲升天。
娇女二儿均已大,老夫终夜不成眠。
地下相逢应不识,风姿怎得似当年。
诚然,刘文思各方面都无可指摘。
但是,张宗和终究有些意难平。
正如《红楼梦》里的那段话:
空对着
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
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
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
到底意难平
1973年,张宗和重游昆明,特意去看了以前和孙凤竹住过的老房子。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1977年5月15日,张宗和去世,享年63岁。
这就是张宗和与孙凤竹的虐恋故事。
孙凤竹就像林黛玉,早年父母双亡,生着肺病。
她敏感、没有安全感,爱哭爱闹爱发脾气。
她跟林黛玉一样都是薄命人,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令人唏嘘不已!
好在,孙凤竹短暂的24年人生中,遇到了愿意哄她爱她宠她的“宝哥哥”张宗和。
也许,她也是幸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