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援的选择

生逢乱世，选线站队是头等大事，选什么人跟什么人，决定自己有什么样的命运。东汉的名将马援无疑是在人生的每个关节点上，都选对了“路线”的人，他留下的经验，千古以来反复被人回味。

陕西扶风县 马援铜像， 位于 扶风县 新城区东 。 扶风县 伏波村 是马援墓所在地 ，因此 在此 立有 马援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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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援(前14-公元49年)，字文渊，汉扶风郡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北)人，先祖是战国时赵国名将赵奢，赵奢曾在阏与之战中大败秦军，功勋卓著，被赵惠文王赐号为“马服君”，自此，赵奢的后人便以马为姓。马援的曾祖父马通，因功被封为重合侯，但因为他的兄长马何罗谋反，马通受到牵累，被杀，所以马援的祖父、父亲这两代家境式微，地位不显。马援有三个哥哥：马况、马余、马员，都很有才能，王莽时，又都做到了二千石的高官，马员后来还在刘秀那里做了官。马援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去世，长兄马况抚养他长大。

小的时候，马援念书一般，不如朋友朱勃，朱勃十二岁就能背诵《诗》《书》等，而马援自己跟人学《齐诗》，觉得学不下去，因此有些气馁，不过他的几位兄长都很看重他，认为他有“奇志”，将来会有大成就。大哥马况对他说：朱勃虽然聪明，但器局小，成长得过早，才智也就到此为止了，你是属于大器晚成型的，不要怕。后来事实果真如此，朱勃不到20岁就做了渭城县宰，等马援做了将军，封了侯之后，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马援发达后，曾对朱勃略有讥讽，朱勃也不在意。朱勃侠肝义胆，马援死后被免侯，朝中无人替其抱不平，唯有朱勃向光武帝刘秀上书，仗义执言，此为后话。

马援后来做了郡里的督邮，在此期间，他做了人生的第一次重大选择。有一次他押送一个犯人，见那人实在可怜，在路上把人给放了，他没法交差，就逃到北地郡(今甘肃庆阳西北)，种田放牧去了。从私放犯人这件事情可以看出马援是非常忠实于自己内心感受的人，可能他觉得该犯人没有多大错，就按自己的想法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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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援的第二次重大选择，是在王莽末年、四方兵起之时，他经王莽的弟弟王林推荐，做了新城大尹（新城即今天的陕西安康），不过很快王莽政权覆灭，马援再次逃到北地一带。马援在王莽那里当官时间不长，但对他的影响可能很大，或许正是从王莽迅速败亡这件事情里，他深刻地认识到了选择跟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以后他的各种选择慎重而坚定。

马援的第三次选择，是跟随隗嚣，他再回北地之时，隗嚣正占据天水一带，自称为西州大将军，他很欣赏马援的才能，任命马援为绥德将军。

隗嚣是今天甘肃天水通渭人，此人本质上是一个读书人，史载他“素有名，好经书”，因而在王莽末年，被推举为陇右地区的反莽领袖，绿林军攻占长安杀王莽之后，隗嚣归附更始皇帝，更始政权内乱之时，他险些被杀，逃回天水后，重新聚集人马，自称西州大将军。

隗嚣有“谦卑爱士”之名，更始政权失败后，三辅地区的很多士大夫遗老都选择跟随了他，因此他的手下人才济济，除马援之外，还有班彪（班超之父）等人。隗嚣对马援很敬重也很信任，两人经常同榻而眠，讨论时势。隗嚣性格中最核心的特征是心地仁厚善良，这个特征对一般人来说无疑是个美德，但对处于乱世中的一方领袖来说，就是个致命的缺陷。当时，公孙述在成都称帝，人称“西帝”，刘秀在洛阳称帝，人称“东帝”，但隗嚣没有这两人的魄力，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做“西伯（周文王）”，在东、西二帝之间保持平衡，努力保住陇右这块地盘，后来经过与马援的讨论，认为这样做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就想着还是得投靠个谁？是投靠西帝公孙述、还是东帝刘秀呢？隗嚣心里吃不准，也不清楚投靠后的命运会怎么样。所以他决定派马援到公孙述和刘秀那里去探听虚实、摸摸底，然后再做决定。

实际上，这是隗嚣面临的一个选择，也是马援面临的又一次重大选择。

马援和公孙述是同乡、发小。公孙述在西汉末年做过郎官（即皇帝的侍卫），还做过清水县令（在今甘肃省境内），以熟练吏事闻名，王莽期间为蜀郡太守。王莽末年，天下纷扰，群雄竞起，公孙述自称辅汉将军兼领益州牧，公元23年他在成都称帝，比刘秀称帝还早两年。史载他“性苛细，察于小事。敢诛杀而不见大体，好改易郡县官名。”他由于当过郎官，很羡慕汉家皇帝的礼仪排场，所以出行总爱按照汉家皇帝的规矩办。据说他在称帝之前，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人对他说：公孙氏做皇帝，天命只有十二年，醒来后他把此梦告诉妻子，那位渴望及时行乐的妻子比他还急迫，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况十二乎！”意思是当十二年皇帝已足够了，于是公孙述决定称帝。他还在天下还没确定是谁家的情况之下，就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封王，臣下劝他也不听，为此还杀了几个有不同意见的大臣。总结起来，公孙述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敢诛伐，但同时又爱讲礼仪排场，好面子，很形式主义。

马援来见公孙述，公孙述排出了隆重的礼仪欢迎他，先是陈列出一大列卫士、侍从，传唤马援入宫，双方行完交拜礼，不及寒暄，又派人把马援送到旅馆，让他重新换上一套衣服，然后召集百官，等一切安排就绪之后，他才正式接见马援，还特地给马援设了一个“旧交之位”。宴席半途，公孙述许诺封马援为侯爵，并给他大将军的职位。马援的手下听到这个消息，都挺高兴，表示愿意和马援一起留在公孙述这里，马援却对他们说：“天下雄雌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应该说，马援一下子就看到了公孙述的本质，在他眼里，这人爱讲排场玩虚招子，像一个演戏的戏子，这能糊弄住天下豪杰吗？

马援复命隗嚣，说公孙述是“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劝隗嚣不如一心一意归顺刘秀，隗嚣于是派马援到刘秀那里去探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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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援见过刘秀之后，做了他人生中的第四次选择，也是最重要的一次选择。这是公元28年冬天的事情，马援42岁，《后汉书•马援传》将刘秀与马援的见面写得精彩绝伦，笔者将其引用如下：

“援至，引见于宣德殿。世祖（即刘秀）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后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壮之。”

刘秀与马援见面，看起来风平浪静，谈笑风生，但实际上却是暗藏机锋，隐含着刀光剑影，杀机四伏，两人经过了一番较量，就像古龙大师笔下的绝顶高手决战，看似没什么动作，却自有惊心动魄的力量。

刘秀先对马援说：像你这样的人才，遨游往来于天下的两位皇帝之间，我很惭愧啊。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肯定了马援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二是也在问马援你为什么不先来见我呢？马援不但回答了他的问题，做了解释，而且还回答得不卑不亢，首先他指出了我们现在还是一个平等的关系，不但你要选有能力的臣子，我也要选优秀的、能一直追随的君主；其次他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先去见公孙述的原因，因为是同乡，先去见他，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其三，他反过来问了刘秀一个尖锐的问题：公孙述见我，身边都要带卫士，你接见我，身边没带卫士，也没什么排场，且自己青衣小帽，一身休闲打扮，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刘秀的回答的确恢弘大气，他说马援只是说客，不是刺客，也是表明自己根本就不怕他刺杀自己。马援这时候真正对刘秀产生了敬佩之情，他由衷地赞美了刘秀是一个真正的帝王，刘秀此时也表示他很欣赏马援的勇气，两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情。也就是从这时开始，马援下定了追随刘秀的决心。

此次相见之后，马援在刘秀那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陪刘秀南巡。期间两人多次接触，面对面交流，之后，马援才回隗嚣那里复命。

隗嚣与马援同榻而眠，问起他见刘秀的情况，此处《后汉书•马援传》描写亦精彩，引用如下：

援说嚣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宴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邪。”

马援告诉隗嚣，刘秀接见了他几十次，常常通宵达旦谈话，在他看来，刘秀是一个既英明又有谋略的皇帝，并且和汉高祖一样，非常坦率，学问还非常之好，以前那些皇帝都比不上他。隗嚣又问：那刘秀与汉高祖刘邦相比，谁更厉害呢？马援回答说刘秀不如高祖刘邦，不过他后面的回答看起来与之前的话自相矛盾，他说刘邦做事没有固定的规则，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刘秀却爱管具体的事情，做事都要符合规矩法度，而且他还不喜欢喝酒。隗嚣听了一头雾水，又问马援：你一会儿说刘秀比高祖刘邦聪明、有学问，一会儿又说他不如刘邦厉害，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实际上，马援的话并不矛盾，只是隗嚣没有听懂。马援的核心意思是说高祖刘邦做事不需要外在的形式化来规则，但他总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轻而易举就能把事情办好，而刘秀呢，虽然和刘邦一样坦率英明，但太注重具体的事物，做事时对形式上的规则比较倚重，而且他还不喜欢喝酒，说明他是一个内心紧张感比较强的人，因为喝酒放松对自己的控制，会暴露出本性，所以他很克制自己，而刘邦对这些都无所谓，该喝酒时就喝酒，喝酒也能办好事情，所以刘秀的境界不如高祖刘邦。不过，马援也没有再向隗嚣做过多的解释。从他们俩的这一次对话，可以看出隗嚣识人方面的智慧的确不如马援，马援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再深入谈下去。

隗嚣虽然没有完全听懂马援的话，但他还是很信任马援，同意归附刘秀，派长子隗恂到洛阳去做人质，马援也带领家属和宾客一起到了洛阳。马援到洛阳后，刘秀没给他安排具体职务，马援看到三辅地区（今陕西省中部地区，也是马援的老家所在地）因战乱出现了不少荒地，而自己带来的宾客又不少，于是便上书给刘秀，请求率领宾客到上林苑去种地，刘秀同意了。

隗嚣和刘秀之间，有过一段蜜月般的关系，刘秀曾亲自给隗嚣写感谢信，同时还委婉地表明这是隗嚣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希望他做鲍叔牙一样的人物，和自己一起对付公孙述，成就兴汉大业。不过隗嚣对归附刘秀这件事情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大将王元等人也向他进言，说当年你投靠更始帝，差点被杀，应该吸取教训，劝他不要听马援等人的话，而是应该守住陇右这块根据地，以求自保。隗嚣听了王元等人的话，与刘秀日渐疏远，和公孙述来往密切，最终和公孙述联合，一起反汉。

马援得知这一情况后，多次给隗嚣写信，有劝告，亦有责备，说我们本来说好归附刘秀，这才是一条出路，你怎么能够反悔呢？话虽尖锐，但仍可以看出他把隗嚣当真正的朋友，还是希望隗嚣有一条好出路，但隗嚣却不这么理解，大骂马援为叛徒。隗嚣反汉后，马援看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写信给刘秀表明了自己和隗嚣不再是同路人，而且写信劝降隗嚣的部下，马援的劝说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很多隗嚣的旧部倒向了刘秀，也有不愿意归降的，比如杨广，根本就不回他信，后杨广被汉军围困，在城头自杀，以示效忠隗嚣，讽刺的是当时劝隗嚣叛汉的王元，在隗嚣失败后先是投奔了公孙述，后又投降了刘秀。

刘秀攻打隗嚣，一度很不顺利，这时马援赶到前线，利用自己对陇地的熟悉，堆米为山（用小米堆成军用沙盘），详细分析了地形，并对战局进行了透彻分析，最终刘秀大败隗嚣的主力，刘秀劝隗嚣投降，但隗嚣始终没有投降，后在忧愤中死去，其陇右集团终为刘秀所灭。而马援“堆米为山”讲解兵事，被认为是军事上最早的沙盘演练，是一大创举！

刘秀打败隗嚣后，又集中兵力打败了公孙述，期间也曾劝公孙述投降，公孙述说：“成败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哪有天子投降的！”坚持抵抗，最终战死，是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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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援追随刘秀的时候，天下大势已经基本确定，刘秀统一天下只是迟早的事情，况且每条战线上，都有自刘秀起家时就与他一起出生入死、能征善战的将领指挥坐镇，那么，马援靠什么在刘秀这里立足呢？这时，他做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五次选择，不与刘秀的生死兄弟们去争功，而是选择对外征战，开疆拓土。

公元35年，来歙推荐马援任陇西郡郡守，平息羌人之乱。至此，马援开始了为安定边境，南征北战的军事生涯，那时，他已经49岁了。

马援在陇西工作了六年时间，在他的军事打击和治理之下，陇西地区社会得以安定，经济得到了发展，民族关系也很融洽。自陇西离任之后，他被调入朝廷任虎贲中郎将。

公元41年，交趾郡（今中国广东、广西及越南中北部）起兵叛乱。早在秦始皇时期，中国对南越大部分地区就进行了有效的管理，汉武帝时期，伏波将军路博德征服南越后，中国对该地区的管理进一步加强，设立了九个郡，交趾郡即为其中之一。东汉时期，交趾郡有两员女将征侧、征贰，不服统治，起兵叛乱，光武帝刘秀任命马援为伏波将军，前往平叛。马援被后人称为“马伏波”，即由此而来。马援经过一年多的征战，平定了“二征”的叛乱，并采取一系列政治经济措施，安定了南越地区，马援又立铜柱为国界，留大部分征战将士守卫，后人称这些留守将士及其后代为“马留人”，今天已发展成“马留族”。马援至今还是中越边境人民心目中的神，每年的农历四月十四，都会举行隆重的“伏波庙会”，以此来纪念他。越南国现今白马寺的白马将军，据传也是当地人为纪念马援而塑造。马援得胜回朝后，被封为新息侯。

笔者去海南，闻三亚有伏波庙和马援塑像，遂去拜谒，史载马援南征交趾，并未登海南岛，为何此处会有伏波庙呢？请教马援第五十二代孙、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马正林教授，马教授分析，马援应该是派了一支部队，登海南岛渡海进行作战，所以海南才会有他的纪念点。

马援封侯后，人们纷纷前来祝贺，其中有一人名叫孟季，是马援的老乡，素以有智慧著称。马援一见他就说，我本希望您有善言相告，为何您却和他们一个腔调呢？当年伏波将军路博德那么大的功劳，才受封几百户，如今我只有这么一点功劳，却有这么高的待遇？您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功劳配得上我的赏赐吗？孟季说我也不知道，马援说：“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孟季一听，连声感慨，说壮士当如此。

马援说得没错，当时北方的匈奴、乌桓正进攻扶风地区。马援也实现了他所说的，自南越回来后仅一个多月，就请战前往迎敌，第二年秋，又率三千骑兵先后巡行雁门、代郡、上谷等地，乌桓哨兵发现汉军到来，部众纷纷散去。

公元48年，武陵地区（今湖南西部、广西北部一带）的“五溪蛮”叛乱，年已62岁的马援再次向光武帝请战。光武帝看马援年纪已老，就问他：还能披甲上马吗？马援闻言，即披甲持兵，跃身上马，顾盼左右，神采飞扬。光武帝颇为感动，赞叹说：“瞿铄哉是翁也！”于是命马援率大军南下。临行前，马援对前来送行的朋友说：“我受朝庭厚恩，现在老了，常恐不能为报国而死，今日接到任命，终于给了我这个机会，心甘情愿，死可瞑目。”这一次征战，马援进军失利，他自己也因瘴气病死于湖南临湘一带，时间是公元49年3月10日，真正得以马革裹尸。

马援征战到死，为祖国版图的形成、中华民族的融合，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成为后世一切军人的楷模。明代心学大师、军事家王阳明对马援敬仰不已，据说他15岁的时候，曾梦见过自己拜谒伏波将军庙，并在梦中写下了“卷甲归来马伏波”这样的诗句，他在广西平息土司叛乱后，从横县到南宁途中，经过乌蛮滩的时候，特地去拜谒了当地的伏波庙。近代伟人孙中山，在评价护国英雄蔡锷的挽联里， 有 “万里间关马伏波” 的句子， 他把蔡锷比作马援，强调的是蔡锷有马援一样为祖国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亦有为国捐躯的壮烈情怀！毛泽东也很景仰马援，曾经 拿“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样 的句子来激励自己麾下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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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我们通过对马援人生中的五次重大选择的回溯，可以看出马援身上所具有的杰出品质。

马援见识深刻，尤其表现在识人方面。前文所述，隗嚣对马援有知遇之恩，公孙述和马援是同乡，但马援都没有选择追随他们，相反，他最终追随的是刘秀。无论是从私人待遇，还是个人感情方面，刘秀与马援的关系都不如隗嚣和公孙述，论公事，隗嚣一直把马援当作亲信，委以重任，公孙述也表示愿意给他高官厚禄，而刘秀一开始并没有重用马援，马援带家人和宾客从陇右到洛阳之时，甚至没有工作，只得自己去种地，直到隗嚣集团被消灭之后，他才被任命为太中大夫，作为来歙的副手，驻守长安。可以说，在刘秀、隗嚣和公孙述三人之中，刘秀给马援的待遇最低，可为什么马援最终选择了刘秀作为自己死心塌地追随的对象呢？一是在于他看到了刘秀是一个真正能成大事的人，而隗嚣和公孙述不是，跟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愿意这样，而且也不愿意看到隗嚣这样，所以他才向隗嚣献策，归顺刘秀，共创大业，可惜隗嚣不听；二是马援对自己也有着深刻的认识，他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独霸一方的帝王之才，只是一个能择主而待的明臣而已，所以一定要找到一位“明主”，辅佐他成就大业。同时，马援认识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优秀天赋，并且不愿意辜负着这种天赋，为此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认识到自己价值的人，最终他找到了刘秀。马援还是一个对时间极为敏锐的人，遇见刘秀的时候，他已经42岁了，华发已生，生命中最华彩的时光已经逝去，却几乎一事无成，这对于一个对自己天赋有自觉和对生命品质有要求的人来说，肯定有着深沉的感慨，他一定深切感受到了生命的短促和紧迫，所以，当看到终于有人可以帮助自己展现才能，实现抱负，他当然会义无反顾地追随。

相反，隗嚣和公孙述为什么始终不愿意归降刘秀呢？主观方面的原因，自然在于他们对人对己都没有正确的认识和判断，客观方面的原因，两人的情况有相同之处，即公孙述所说的：天子不能投降。是的，臣子可以投降，但天子不能，天子是一个象征，就算投降了，也还是，总还会有人跟随，对新主而言，始终会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因此，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这不仅仅是一个尊严问题，更是实际的政治存在。隗嚣虽然没称天子，但好歹也是称雄一方的“方伯”，更何况早年他投奔更始帝，却差点被杀，给了他一个教训，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后来他也一直不降刘秀。

在生活中，马援臧否人物，同样准确到位，一针见血。他曾警示窦固和梁松：“凡人为贵，当使可贱，如卿等欲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勉思鄙言。”告诫这两位当时有些飞扬跋扈的“官二代”洁身自好，不要胡作非为。窦固是窦融的侄儿，梁松是梁统的儿子，窦融和梁统，都是马援在陇右时的朋友，所以他才以长者的身份教导窦固和梁松，从后来的结果看，窦固应该是听了马援的话，不但打击匈奴立下大功，而且为人谦逊，口碑非常好。梁松则不一样，这位刘秀的驸马爷，行事很不检点，汉明帝时因向地方官员索贿被免官，他为了发泄怨恨，到处写匿名信诽谤地方官员而被明帝处死。马援和梁松之间，还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马援病了，梁松去看望，在床边向马援行礼，马援没有起身回礼，梁松走后，儿子们问他：梁松是皇帝的女婿，又是朝中新贵，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怠慢他呢？马援回答说：我和他父亲是朋友，梁松虽然为新贵，但也不能失了长幼秩序。据说从此梁松记恨上了马援，后来还在马援死后落井下石。

马援识人，还表现在看待家人方面。有件有趣的事情，马援有四个儿子，最小的儿子聪颖过人，马援既喜爱又敬佩，认为这孩子简直就是上天派到自己家里来的上宾，所以给他取名字叫“客卿”，以礼待之，估计每逢吃饭之际，都要说“客卿，请请”之类的话，可惜客卿早逝。

征战交趾之际，马援听说自己的两个侄儿马严和马敦，喜欢到处乱发议论，讥讽别人，深为忧虑，为此他写了一封《诫兄子严、敦书》，摘引如下：

“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议论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缡，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讫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车辄切齿，州郡以为言，吾常为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

这封家书的核心意思是告诫侄儿注意自己的言行，并拿两个人做了对比，一个是龙伯高，一个是杜季良。马援要侄儿们学习龙伯高的敦厚，不要学习杜季良。学习前者，即使学不像，也会是一个谨慎的人，学习后者，学不像则会变成轻狂之徒。在这封家书里，马援谈了为人处世的道理，处处表现出他对人性的洞察。不过这封信却被杜季良的仇人得到，杜季良当时任越骑司马，仇人向光武帝刘秀告他行为轻薄，经常聚集一些人，乱言惑众，并特别呈上马援的家信，说马将军也这么认为，同时还指出：梁松、窦固和杜季良来往密切，不知道在捣一些什么鬼。刘秀非常生气，在免了杜季良的官、升了龙伯高的官的同时，把梁松和窦固叫来问罪，把告状书和马援的家信给他们两人看，两人磕头流血，才得以免罪，据说这也是梁松后来报复马援的一个由头。

马援不但识人，还善相马，据说还著有相马的专著，作为一名征战沙场的军人，他深知战马对战争的重要性，是“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征战交趾时，他获得了骆越地区的铜鼓，铜鼓本为乐器，但他把它做成骏马的模型，献给汉光武帝刘秀，刘秀将此马模型置于宣德殿，作为名马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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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援善论兵，此评价最早来自于刘秀，他曾感慨“伏波论兵，甚合吾意。”两人军事见解相同。

马援征战二十多年，少有败仗，只是在最后征战武陵“五溪蛮”的战争中，进攻受挫，损失了不少人马，可惜那场战争胜负还未分，他就去世了。在前文我们讲过马援“堆米为山”讲解兵事的故事，说明他对军事地理学颇有研究，笔者曾向马正林教授请教马援在哪里学的军事，马教授回答说：马援并没有受过系统的军事培训，他的军事才能，全从实战中得来，是一个奇才。

在平叛的战争中，除对顽固分子予以坚决歼灭之外，马援对大多数人采取“攻心为上”的策略。征讨西羌时，马援攻破先零羌于临洮（甘肃岷县），只斩杀数百人，却获得马牛羊万余头，诸羌有八千余人投降。平叛以后，为边疆长治久安，马援招来羌人首领杨封去劝说逃到塞外的羌人回来与当地其他民族和睦相处，安居兴业。对于武都地区脱离公孙述来投降的氐人，马援采取安抚措施，上奏朝廷，恢复其侯王君长官职，赐给印绶，稳定人心。

当时，金城破羌(今青海乐都东，就是西汉屯田大将赵充国收复的地方)以西，离汉朝路途遥远，又经常发生变乱，不好治理。很多大臣认为应该舍弃该地区，马援持不同意见，认为破羌以西的城堡完整牢固，适于固守，而且那地方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是一个好地方，不能不要，此外，假如舍弃不管，任羌人占据湟中，那么，以后将有无穷的祸患。刘秀觉得马援言之有理，下诏命令武威太守把从金城迁来的三千多“客民”全都放回原籍，马援又奏明朝廷，为他们安排官吏，修治城郭．建造工事，开导水利，鼓励人们发展农牧业生产，逐渐安定了下来。

南征交趾，追击征侧余党平定峤南（岭南）后，马援即奏请将人口众多，地域辽阔的西于（今越南河内西北）分为封溪、望海二县进行治理，以便于政府在当地进行有效管理。凡他所经过的郡县，一律修缮城郭，开渠引水灌田，社会经济迅速得到恢复，人民安居。同时，为了长治久安，马援还奏明朝廷废除当地与汉律相悖的法律条文，用汉代文明之法进行管理。

马援论货币，亦有深刻见解。他在陇西为政时，发现币值混乱，上书朝廷，建议恢复被王莽破坏的币值，重铸五铢钱，但当时朝廷对此有争议，没有实行，后来他被调回朝廷做官，始终记挂此事，重新上奏，陈述利害，刘秀最终采纳了他的意见，对恢复经过动乱和战争的东汉经济秩序起了很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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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行文过程中，笔者脑海中一直在想马援的形象，《后汉书•马援传》说他“为人明须发，眉目如画”，还是古汉语厉害，不但形象生动，而且让人遐想神往——如画中人儿一样神采飞扬！当如此！

马援不但长得神采飞扬，而且说话漂亮，语言警策。年少时，马援不喜读书，其实也有不屑于章句的意思在里面，他本人有大文学家的才华，“马革裹尸”、“穷当益坚，老当益壮”、“画虎不成反类狗者”这样流传千古的成语，都出自他之口。当年他在北地种田放牧，挣了不少钱，但都分给了别人，自己平时就穿着放牧人最普通的羊皮袄子，非常艰苦朴素，并且还说：“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同样发人深省。

马援善于讲故事，口才极佳，幽默生动，引人入胜。东汉建立之后，定都洛阳，长安成为故都，而经过多年战争，长安及三辅地区的大家望族大多已不存在，马援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故都人和事的人，他给刘秀的皇子们讲故都往事，上自公卿大夫秘事，下至平民的世俗生活，无所不知，听得他们神往不已。东汉兴起，大家显贵多出于函谷关以东，在后来成为高贵大族的关中故地人中，马援可能是唯一的一个，所以，后来有人评价说：“腾声三辅唯马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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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援之死以及死后失侯，是马援研究中的一个热点问题，主流叙述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冤案，是刘秀不信任马援的一个结果。笔者并不同意这种观点。

马援征五溪蛮失利，心中忧虑，他毕竟已年过花甲，加之染上瘴气，竟然病死。出兵之初，在进军路线上，马援与年轻的将领耿舒发生分歧，当时有两条进军路线：一条路近但不好走，一条路好走但比较远，马援主张走近道，出其不意打败敌人，耿舒主张走远道，认为更加保险。为慎重起见，马援把两种方案汇报给了光武帝刘秀，刘秀同意了马援的方案。但由于气候、水土不服、地形等一些原因，马援进军不利，许多士兵因中暑、得病死去，史载有两万人之多，耿舒写信给自己的哥哥、开国名将耿弇，陈述前线的战况，并说马援像一个西域商人一样，每到一处都要停下来，以致于贻误了战机。耿弇得信后，向刘秀做了汇报，刘秀指派自己的女婿，当时已官至虎贲中郎将的梁松去前线视察，但等梁松赶到时，马援却已经去世了。

梁松向刘秀的汇报里，除了说马援指挥不当导致大量士兵伤亡的事情之外，还“因事陷之”，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不得而知，但刘秀因此剥夺了马援新息侯的爵位。此时，又有人举报马援犯有贪污罪，原来，马援在交趾时，常吃一种名叫薏米的东西，薏米是一种食物，也是一味中药，吃了可以抵御瘴气，马援觉得这东西很好，当他征战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车回来，不过没有送给大臣们，由此引来了一些议论，大家都以为他带回来的是南方的珍宝，但当时马援得胜回朝，刘秀褒奖有加，大家没敢多说什么，马援死后，大家纷纷说马援带回来的是一些有花纹的犀牛角，很是珍贵，与马援一起出征的马武等人也出面做证，说这就是事实。据说刘秀听了更加愤怒，以致于马援家人不敢将马援葬在扶风郡茂陵县的祖坟，而是在茂陵县以西的地方（今扶风县境内）找了一处地方，埋葬了马援。今天那个地方名为伏波村，该是因为安葬马援的缘故而得名。后来马援家人向刘秀六次请罪，刘秀将梁松等人的奏章给他们看，意思是说，你们看，我不想那么处理事情，是梁松他们说的，马援小时候的朋友朱勃这时向刘秀上书仗义执言，替马援说好话，刘秀表示不再追究，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

以上就是马援之死及死后失侯的大致经过，客观来讲，征战五溪蛮失利，如果要问责，马援难辞其咎，因为确实是他提出的作战方案，遭受了重大挫折，死伤甚多，“五溪蛮”后来是在马援死后，通过招降的方式征服的。

刘秀也有责任，因为是他同意了马援的作战方案，但刘秀当然不能承担这个责任，既然马援都已经死了，那就把责任推到他头上吧，这才是刘秀拿掉马援爵位的真正原因。

马援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还在于他过早死了，如果他没有死，而是最终打胜了这场战争，那刘秀什么话都不会说，皆大欢喜。

梁松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他一开始配合刘秀，坐实了马援的责任，后来又替刘秀背了一个陷害马援的黑锅。梁松未必真恨马援，可能是领会了刘秀的意思而扮演了一个反面角色，他也不得不扮演这个角色，要不然，刘秀也不会把他的奏章给马援家人看，至于后来有人举报马援贪污，也是同样一个道理。

刘秀是不是不信任马援呢？当然不是！刘秀对马援，不似和一开始就跟着他的那帮兄弟们那么亲近，他对马援开玩笑，也不像和其他人一样无所顾忌，而是有个恰如其分的度，他和马援，更多一种朋友知己的欣赏和尊敬，两人始终保持着一种惺惺相惜的关系，是典型的君子之交，同时，刘秀理解马援为什么要不断地请求对外征战，所以处处给机会来成全他。刘秀对马援事件的处理，固然有摆脱自己责任的动机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出于一种公共理性，失败总要有人承担责任，而马援是主要责任人，倘若马援在世，也可能就是另外一种处理方法。马援死后，刘秀对其家人颇为照顾，公元50年，马援的女儿入宫，刘秀让他做了太子刘庄的妃子，公元57年刘秀病死，刘庄继位，即汉明帝，封马氏为马贵人，并让她养太子刘炟，马氏没生子，但太后阴丽华却指名让她做皇后，即明德马皇后，历史上著名的一位贤后，公元78年，汉章帝（刘炟）追谥马援为忠成侯。

汉明帝时期，命人在云台阁画了开国二十八功臣的像，但里面没有马援，普遍认为这是因为马援的女儿是汉明帝的皇后，马援也就有了外戚的身份，为了避嫌，画像里才没有马援，这是东汉初年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像来歙那样受刘秀敬重的功臣，在云台阁里也没有画像，也是因为他有外戚的身份。此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另外两种原因也可能存在：一是当时的评价标准造成的，马援基本没有参加国内内战，不是开国功臣，他的主要功绩在对外征战方面，所以云台二十八将里没有他的画像；二是马正林教授的观点，他认为汉明帝时期，虽然马家再次显贵，但政府并没有给马援事件下正式的、官方的平反文件，所以云台二十八将里不能有马援的画像。马援事件，汉章帝时期才正式平反，至此以后，各地才开始出现纪念马援的庙祠。所以当有人问汉明帝云台二十八将里为何没有马援画像之时，汉明帝当时笑而不语。

马援自小胸怀大志，一生之中，历经几次重大选择，理想终于得以实现，没有辜负自己，包括他的死，虽是意外，但最幸运的是他死于战场之上，马革裹尸，本为真正军人之夙愿，他以这种完美的方式谢幕，死得其所！

余 绪

马正林教授，陕西扶风人，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马援第五十二代孙，这个身份是扶风县政府请专家学者考察论证、官方“钦定”的。马教授年青时意气峥嵘，很早就开宗立派，自成一家，为中国城市历史地理学开山之人。然愤当时某学界前辈处事不公，尚未退休，便做出另一种他那种身份之人少有的选择，侧身“江湖”，与我等漂泊不定的打工文化人为伍。先生长我等三十余岁，学养深厚，是我等师长辈，然毫无尊长架子，工作上配合得相当愉快。先生平时为人朴实平和，恂恂如邻家老伯，每与我等顽劣小子语及市井新闻，哈哈大笑，略脱形迹，了无学者做作之气，只是语及其学问时，偶尔会复露出其少年锋芒，有次谈及某位同辈学者，先生傲然曰：他那学问，再做十年也赶不上我！

噫！余读《后汉书·马援传》，再观马正林教授，觉着先生年少时踔砺风发，年老后恢廓大度，其风有类乃祖，可见将相有种，风规自远。

因有此等机缘，笔者常与马正林教授共忆伏波往事，马教授故乡扶风县马家村之马氏后裔，每年均搞祭祖仪式，教授本人为马氏宗谱之整理出力甚多。本文初稿，即邀请马教授撰写，然教授学风严谨，且雅不欲自谀其祖，故行文客观平朴，缺少波澜，然余读伏波将军传日久，感佩其识人知势之明，以为不以浓墨重彩，无以彰显伏波将军过人之处，故不揣谫陋，于马教授文章基础上重做修改。教授豁达，纵容小子造次，且谦避共同署名，曰不可谀祖，亦不可自谀。而余等此文，史料初由教授提供，在理解马援心志气质方面，又每每以教授为真实的模特，方能有些切近的体会，将此文形成过程简记于此，并向马正林教授致谢。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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