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握中悬璧,授权读史发布。百年东吴连载58
孙峻的猝死让全公主始料未及,突然失去了这个提线木偶,她的权力之路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由于孙峻是孙恭的独子,没有亲兄弟,也没有子嗣,因此临终之时只好将大权交给堂弟孙綝,以他为侍中、武卫将军,领中外诸军事。
对于全公主来说,这是个不得已的选择。费尽千辛万苦压制了政敌,将大权揽于己手,岂能轻易放弃?她只能延续宗室掌权这一路线。
然而孙綝毕竟不像孙峻那样多年来和自己有着亲密的关系,他会那么听话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孙綝年仅26岁,正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怎么可能愿意受制于一个女人呢?
可另一方面,年轻人自然也有思虑不周之处,所以这导致孙綝得到的来自宗室以及外戚家族的支持大大减少。
孙綝实在太过年轻,资历和威望比起孙峻还远远不如,要知道孙峻在孙权时代就是天子近臣了,后来还做过托孤大臣,而孙綝此前只是个偏将军,仅比校尉高出一点,他根本无法服众。因此,孙綝上位之初地位并不稳固。
由于在二宫之争期间江东士族遭到孙权选择性的残酷打压,目前他们还处于蛰伏期,基本不直接参与斗争,因此当时东吴朝堂上文化和阶级方面的差异被淡化了,江北人不再因士人和武将的区别被分为两类,而是逐渐抱团,出身地域成为结盟的第一要素。这就是吕据和滕胤走到一起的原因。
当初吕据虽然是鲁王党成员,但史料中并无其明显支持鲁王的记载,因此吕据很可能只是因为武将的身份才被拉拢进鲁王党的,而他本人对党争并不热衷。
吕据对于诸葛恪被消灭可以冷眼旁观,但这不代表他对孙峻弄权无动于衷,孙峻对滕胤的打压令吕据心生不满,而吕据的态度也令孙峻很有意见,二人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孙峻死后,吕据对孙綝这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更加不屑,当时孙綝虽然接替了孙峻大部分职权,但却不包括丞相这一职位。于是吕据抓住了这一点,与其他将领联名上书,表滕胤为丞相,希望以此分割孙綝的权力。
孙綝见招拆招,他清楚自己在朝中根基尚浅,比起堂兄孙峻更是有所不如,而滕胤偏偏是众望所归的人物,对自己的地位形成了威胁。
为了独霸朝纲,孙綝以滕胤为大司马,让代替刚刚去世的吕岱驻守武昌,意图将他赶出朝廷。
此举激怒了吕据,由于孙峻已死,北伐不了了之,于是他当即发兵回师讨伐孙綝,顺便派人通知滕胤一同起事。
其实滕胤对此也无法接受,在孙峻掌权的时代,二人在明面上并无矛盾,但孙綝做得就有点绝了,这超过了滕胤的底线,于是他和吕据一拍即合。
刚刚掌权就遭到挑战,对孙綝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不过孙綝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从容应对,很快就掌握了主动权。
如今吕据领兵在外,而滕胤则留在建业,二人身居两处,沟通不畅,正好给了孙綝各个击破的机会。
孙綝首先让从兄孙宪与丁奉、施宽率军在江都阻击,截断吕据的归路,避免他杀回都城。同时又让其余几位北伐的将领一起对他进行围剿。
这就到了要站队的时候了,刘纂、文钦、唐咨朱异等众将纷纷打着自己的算盘。
对于刘纂来说,如何抉择并不复杂。之前在妻子朱公主冤死一案中,刘纂并没有受到牵连,因此这背后很可能代表孙峻对他进行了拉拢,而刘纂则接过了对方伸出的橄榄枝,这也是孙峻让他领兵的原因,他是不可能站在吕据一方的。
文钦的想法要稍微复杂一些。作为一个降将,他在江东毫无根基,必须要一个有力的靠山,如今最信任自己的孙峻已死,而吕据又和他关系不睦,因此孙綝只能是文钦唯一的选择。
另一名更早投奔江东的降将唐咨的想法就更简单了,他只需听命行事即可,没必要深度卷入冲突之中,因此肯定不会盲目地跟着吕据作乱。
几人中唯一没有明确表态的就是朱异。朱异代表着江东士族,而偏偏这一阶段江东士族对宗室和江北人之间的斗争冷眼旁观,因此他也不愿意卷入纷争。
由于吕据急于起事,准备相当不充分,导致他立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滕胤,孙綝对他还是相当忌惮的,这也是孙綝一定要把他赶出朝廷的原因。
滕胤不只是个文官,他当时还有都下督这个职位。所谓都下督,顾名思义应该是都城驻军的都督,这是当时诸葛恪任命的,目的是在自己出师北伐时,国都能有人坐镇,别出什么乱子。
因此滕胤手中的兵权对孙綝来说是一大隐患。
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孙綝派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作为使者拉拢滕胤,要他一同讨伐吕据。
不过滕胤的头脑很清醒,他知道政变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绝没有妥协的可能,与其将来遭到清算,还不如拼死一搏。于是滕胤整兵自卫,并将不愿配合的华融和丁晏斩首。
这时候滕胤和吕据无法及时沟通的弱点就显示出来了,孙綝清楚吕据已经成为瓮中之鳖,于是从容不迫地调兵包围滕胤府邸。
滕胤却对此毫不知情,他谈笑自若,丝毫不见慌张,还对吕据的援兵寄予厚望,白白错失良机。
夜半时分,手下人建议滕胤可以带兵前往太初宫东面的苍龙门,那样一来宫中禁卫军见状很可能会慑于他的职务和威望俯首听命,从而对孙綝反戈一击。
这个计划其实是有可能成功的,趁夜色突围总好过等到白天,况且当时孙綝的部队还未集结完毕,这也是滕胤最后的机会。
不过滕胤却有个顾虑,他大概是不确定自己能否突围,即使能突围也不知道是否能说服苍龙门守军开门,因为只要不能进宫一切都是白费,到时失去府邸围墙的掩护更是死路一条。
再加上他仍然对吕据将带兵来援一事深信不疑,最终错失了机会。
当时滕胤只好安慰部下说吕据已经快到了,众人闻言士气高涨,终无一人叛逃,可他们苦等了一夜,也没能等来那虚无缥缈的援军。
天亮后,集结完毕的孙綝对滕胤府邸发动了总攻,滕胤寡不敌众,当场战死。
三天后,走投无路的吕据不愿降魏,最终被迫自杀。至此,东吴托孤五大臣在激烈的火并中全军覆没,而这距离孙权逝世也不过只有四年多而已。
平定吕据、滕胤之乱后,孙綝声势大增,升任大将军,假节、封爵永宁侯。
这次胜利让年轻的孙綝变得倨傲起来,他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天选之子,任何阻挡他的力量都是螳臂当车,他根本无须受制于任何人。
孙綝的态度令全公主大为不满,他和孙峻不同,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掌控了,于是全公主动了除去孙綝的念头。至于具体方法则是从他身边的人入手,全公主暗中制定了一个针对孙綝的阴谋。
这个人就是之前负责阻击吕据的那位孙宪,不过根据孙綝本传的记载,他的名字则叫做孙虑。
这个问题不难解释,我们知道,孙权有一个儿子就叫做孙虑,一般来说同一家族不会起重复的名字,考虑到“憲”和“慮”二字的字形有些相似,因此可以判断这个孙虑很可能是误记,他的名字应该还是以孙宪为准。
据史书记载,孙宪因为感到孙綝对自己有所冷落,便心生不满,于是与将军王惇密谋发动政变,最后事情败露,被迫自杀。
这件事有些不寻常,孙宪早先是孙峻的亲信,当初孙峻诛杀诸葛恪时,孙宪出了不少力,于是因功官至后将军。而到了孙綝掌权的时代他仍被委以重任,孙綝对其信任有加,命他领兵阻击吕据,因此孙宪认为孙綝薄待他一事并不成立。
另一方面,此时孙綝的地位比他刚刚掌权时已经更加稳固了,如果孙宪真的有心作乱,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
况且孙宪这次密谋看上去简直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他势单力孤,盟友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惇,这成功率实在是太低了。
孙宪当然不是自寻死路,他之所以敢于反对孙綝,大概率是背后有人撑腰。而从实力和动机上来看,全公主都是首当其冲。
作为当初孙峻的亲信,孙宪毫无疑问跟全公主也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这样的人拉拢起来再合适不过了。
所谓的孙宪对孙綝不满,很可能是全公主许给他更丰厚的回报,比如取孙綝而代之之类的承诺。
孙宪和孙峻、孙綝兄弟一样,都是出自孙静一系,既然他们可以能够掌权,想必孙宪认为自己也有这个资格,可惜这不切实际的野心最终葬送了自己。
孙綝警惕性极强,很快将这次政变扼杀在摇篮之中,这让全公主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位骤然身居高位的年轻人,自己还是低估他了。
而就在全公主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对付孙綝的时候,孙綝的反击来了。
前面说过,孙綝在政变中取得一系列胜利后,变得异常膨胀起来,在他看来,无论是江北文武大臣还是江东士族都已经遭到重创,不会对他的统治造成威胁,如今到了该肃清宗室内部的时候了。
其实孙綝的想法大错特错,当初诸葛恪一度风光无限,最终却身死族灭,造成这一悲剧的根源正是因为孤立无援。
既没有江东大族的支持,又和宗室搞对立,同时还得罪了施绩等武将,这样岂不是自取灭亡?孙綝目前正是在走诸葛恪的老路。
事实上,在整个孙綝掌权期间,他的地位稳固程度都不如孙峻,针对孙綝的政变接连不断,这和他争取到的支持很少有极大关系。
因此即使孙綝想要摆脱全公主独掌大权,也应该循序渐进,而不能太过急躁。要知道全公主此时大约已经年近五旬,比他大二十岁以上,就算比寿命,孙綝也是坐拥极大优势的一方。
如果孙綝能够放低姿态,像孙峻那样对这位姑姑毕恭毕敬,他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可以说,只要孙綝和全公主不发生冲突,东吴皇权的衰微必然是长期趋势,甚至发展到小宗取代大宗的地步也并非没有可能,这便是孙权晚年所犯的一系列错误的后遗症。
不过当孙綝决意与全公主决裂的时候,东吴宗室逐步退出历史舞台便已成定局了,一度强大的宗室力量在成功压制了对手后,最终因为内讧而走向衰落,而这对东吴政权本身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为了对付全公主,孙綝费了不少脑筋,这个女人在宗室中辈分较高,且具备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还拥有夫家钱塘全氏的支持,确实是个强敌。
为了稳妥起见,孙綝决定不直接对全公主下手,而是先剪除她的羽翼。如果没了钱塘全氏的支持,全公主的力量将大打折扣。
不过钱塘全氏作为显赫的外戚家族具备不俗的实力,族中成员多在朝中为官,且掌握兵权,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正在孙綝无计可施之时,一件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了他绝佳的机会。
太平三年(257年)五月,建业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他们来自淮南,其中以朱成为首,献上了曹魏扬州都督诸葛诞的降表。为表示诚意,诸葛诞声称愿将儿子诸葛靓以及长史吴纲等将佐子弟送往江东做人质。
原来,就在东吴朝堂上的斗争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曹魏内部也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大将军司马昭对坐镇淮南的诸葛诞产生了猜忌,于是趁着司空卢毓病逝的档口,下令徵诸葛诞入朝接任。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如果诸葛诞答应了,他将失去一切权力,如果不答应,那就是抗命,朝廷就有合理的借口讨伐他了。
接到诏书的诸葛诞立刻陷入了恐慌,几年前被召回朝廷的好友夏侯玄没过多久就死于非命,他岂能不怕?
况且这道任命名义上是从二品征东将军升为一品司空,但三公只是个虚名,如何比得了掌控一州的生杀大权?
诸葛诞坐拥近二十万大军,粮草堆积如山,他不甘心将命运交给别人,遂起兵作乱,这也是曹魏淮南三叛中的最后一叛。
作为一个个实用主义者,诸葛诞吸取了之前毌丘俭孤军奋战惨遭失败的教训,他第一时间联络东吴作为外援。
诸葛诞起兵的消息传到东吴,这令朝野上下跃跃欲试。要知道东吴曾在淮南方向发起过许多次北伐,却几乎次次都铩羽而归,因此只有当曹魏出现内乱的时候东吴才有可能趁势取得突破。
之前毌丘俭起兵时,东吴本想趁火打劫一番,无奈毌丘俭败亡太快,东吴军队又有些拖沓,最终错失良机。这次诸葛诞并未主动出击,而是固守寿春,凭此坚城,想必他可以支持很久,因此东吴介入此次战争的余地就很大了。
目前派兵参战已经成了定局,但具体如何操作就有讲究了,而孙綝恰好从中发现了一个“好机会”,这便是他在此次战争中做出一系列迷之操作的根本原因。
如今孙綝的首要目的是打倒全公主,一统宗室力量,其次则是继续压制士族,最终达到一人独大的目的。为次,他将不择手段,最终把战争变成了争权的工具。
对孙綝来说,目前威胁最大的便是掌握一定兵权的全氏家族,因为如果没有全家的支持,全公主的势力将大打折扣,于是孙綝策划了一个阴谋。
六月份,孙綝命文钦、全怿、全端、唐咨、王祚等众将,率领第一批援军三万人先行出发援救寿春。
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全家军自然欣然领命,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战争讲究集中兵力,在局部取得优势才是王道,目前淮南战场上集结了四十多万大军,这三万人加入战局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
吴军的正确做法应该是集结一支十万人以上的大部队,然后缓缓赶到寿春外围,与诸葛诞的淮南军形成掎角之势,如此便可以对司马昭的包围圈造成巨大威胁。
可孙綝却仅仅派了三万人便急匆匆地出发了,这和让他们送死有何分别?
这里便可以看出孙綝的阴险之处,几名将领中,王祚情况不详,我们不做讨论,但另外四个人的选择就很有目的性了。
其中文钦和唐咨是降将,在江东没什么背景,牺牲掉也无所谓。而全怿、全端则是全氏一族中的重要人物。尤其是全怿,他是全公主的亲生儿子,一旦出了问题,必将对全公主造成重大打击。如果全怿战死沙场,全公主将失一臂助;若兵败被俘,全公主则颜面扫地,无论如何都会有大麻烦。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有些出人意料,预期中的交战并没有发生。
当时王基率领司马昭征讨大军的先锋率先抵达寿春外围,可能或许是因为兵力不足,包围圈不够严密,而寿春城北的八公山正是其薄弱之处。
在扬州混了多年的老油条文钦很快注意到这一点,他对当地地形极为熟悉,于是趁机带队翻山越岭进入寿春城,和诸葛诞会合。只不过自以为得计的文钦却不知他已经落入了死局。
其实这很有可能是王基有意而为之,这三万人虽然不多,却可以加速寿春城粮草的消耗。本来够二十万人吃一年的粮草,现在只够二十三万人吃十个半月了。
同时也可以避免这支吴军和后续部队会合,把第一批援军先放进城,等后续部队赶到时,魏军的包围圈已经完成,吴军便会陷入无法集中兵力的窘境。
然而孙綝对此却毫不在乎,从后来他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来看,孙綝根本就没有想要打赢这场战争,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接着战争铲除异己。
现在全家军虽然暂时无恙,但已经陷入重围,前景不容乐观,接下来孙綝开始准备对付下一个目标了。
孙綝的第二目标是压制江东士族,而此时士族的代表人物便是朱异。
在之前的吕据、滕胤之乱中,几位参与北伐的将领纷纷领命讨伐吕据,唯有朱异没有表态,这令心胸狭隘的孙綝心生怨恨,从此朱异便成了他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于是趁着这次外出作战的机会,孙綝给朱异挖了一个大坑。
在出征寿春之前,孙綝曾命朱异去讨伐驻扎在夏口的孙壹。这位孙壹同样出自孙静一系,他的父亲是孙静的第四子孙奂,因此论起来孙壹还是孙綝的从父。
然而孙壹的身份却有点特殊,因为之前发起叛乱的滕胤和吕据都是他的妹夫。
此时孙壹的弟弟孙封已经因恐惧而自杀,孙壹正惶惶不可终日,而朱异的讨伐军已经在前往夏口的路上了。
孙綝之所以在孙壹并未有明确的反心时就先对他动手,主要还是因为之前孙宪的事让他产生了忌惮。以孙壹的身份背景,实在是被全公主拉拢的不二人选,与其等他叛乱时再出兵镇压,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免得到时更加被动。
孙壹见东吴已无自己的容身之处,只好带领亲属和部曲一千多人逃亡曹魏去了。
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有些奇怪了,按说朱异完成任务后应该回归北伐军主力,可孙綝却命他以三万人单独驻扎在寿春以南的安丰城,并未与主力部队合兵一处。
这是一个不合常规的安排,如果说第一波援军属于仓促集结,人数不多尚可理解,但第二波援军明明有集中兵力的条件却硬要分兵,我想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指挥官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兵法有言:“倍则分之”,也就是说只有兵力达到对方的两倍时才有分兵的条件,否则就将被对手各个击破。
孙綝这样的添油战术面对司马昭的二十多万大军如同以卵击石,因此可以断定他就是故意要朱异去送死。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朱异便在阳渊为曹魏兖州刺史州泰所败,损兵两千人,而兵败南撤的朱异这才得以在巢湖北岸的镬里和孙綝的主力军会合。
见到孙綝后,吃了败仗的朱异自然是低人一头,接下来失去了话语权的他只能任由孙綝摆布了。
其实对比当时双方的形势,淮南军和东吴一方并不占劣势,他们不仅总兵力更多,而且吴军近十万的主力在外,威胁性是很大的,因为围城的魏军也不知道东吴援军什么时候会出现。
吴军最正确的做法不是急于进攻,而是依托江淮之间的水道进行补给,做好长期战争的准备,他们只需要按兵不动就可以了。只要吴军不主动挑衅,魏军就不会主动进攻,因为这必然会导致寿春包围圈的崩溃,给淮南军宝贵的战机。
等到淮南军因粮尽突围,或者魏军发起总攻之日,就是吴军加入战局之时。
然而孙綝却令朱异都督丁奉、黎斐等,领五万兵马再次出击,这摆明就是要为难他,最终朱异也不出意外地在寿春以南不远处的黎浆水北岸和五木城连续两次被魏将石苞击败。
不过这还不算完,很快一次更为重大的打击即将到来。
朱异大军的粮草辎重囤积在黎浆水以南不远处的都陆。这个安排本身倒没什么问题,但是东吴的北伐毕竟很少深入到寿春一带,对当地的山川地理形势不甚了解,而唯一熟悉地形的文钦还不在军中,因此被魏军抓住了漏洞。
为了这一天,时任泰山太守的胡烈已经等了很久了,几年前他的父亲车骑将军胡遵在东兴之战中为东吴所败,这次胡烈终于得到了为父亲雪耻的机会。他率五千人为奇兵,躲过吴军的监视迂回到其背后,对都陆发动奇袭,将吴军的粮草辎重焚烧殆尽。
这下朱异彻底打不下去了,于是只好班师返回大军驻地镬里,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孙綝见朱异归来后,又命他领兵三万出战。
这个命令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是不可理解的,吴军已经连败四场,士气低迷,绝没有再贸然开战的理由了。就算要继续打,那也得孙綝亲自带队全军出击才有一点机会。
之前五万人都战败了,这次派三万人顶什么用呢吗?因此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孙綝其实已经放弃援救寿春了,他真正要的就是朱异的命。
这一次孙綝就是要让朱异两难,接受命令则必败无疑,那么就以军法处斩;若是朱异拒绝就直接以抗命为由处斩,左右都难逃一死。
之前陆抗看出情况不对劲,同时江东士族成员,他不愿见朱异去送死,于是劝他别去见孙綝,可惜朱异不听,最终因拒绝孙綝的无理命令而惨遭杀害。
朱异死后,孙綝很快就返回建业去了。他只留下弟弟孙恩摆摆样子,鼓舞一下淮南军的士气,但直到寿春城破也没有发挥什么直接作用。
孙綝之所以急于回京,是出于几方面的原因。
首先连续作战不利,击退魏军已经不可能,因此不必再浪费精力。
其次,他借着这次战争打压以朱异为代表的的江东士族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至于最后一点也最为重要,因为这是他针对全氏家族阴谋的最后一步。
这次救援寿春的行动,全家出了很大力气,全怿、全静(全琮孙)以及全端、全翩、全缉(全琮从子)等几名宗族将领都带兵出征了。
可偏偏在太平三年(257年)十二月,全怿两个留在建业的侄子全辉和全仪因为与家人发生争执,最后竟闹到公堂上,而且之后他们竟然携带家眷和部曲投奔曹魏了。
这件事极不寻常,因为这本身不是什么大官司,不可能会闹到逃亡敌国的地步,因此这必然是一个针对全家的阴谋。而根据谁获利谁有动机的原则,其背后的主使者则不言自明。
孙綝极为阴险,他不仅要政敌在战场上失败,还要将他们整个家族彻底钉在耻辱柱上。因此他暗中迫害全辉和全仪,逼迫他们逃亡,而这则对寿春城中的全氏将领们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很快这件事就被司马昭的智囊钟会利用了,他献计让全辉和全仪给寿春城内的全氏将领们写了一封密信,就说东吴朝廷怪罪他们久战不利,要诛杀全氏家眷。
其实这并非什么多么高明的计策,但它却准确地抓住了全氏诸将的心理弱点。本来被围几个月,已经人心惶惶,偏偏又得到家族将被清算的消息,这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他们顿时战意全无。很快,全端和全怿就率领几千名部下出城投降了。
这次成建制的投诚对淮南军的士气造成了极为沉重的打击,不久之后,寿春城内又发生内讧,文钦被害。至此,诸葛诞失败的命运已成定局。
诸葛诞之乱本是东吴破局一次绝佳的机会,若能和诸葛诞精诚合作,击退司马昭的讨伐军并非不可能,到时候诸葛诞降吴,淮南大片土地唾手可得,这可是孙权梦寐以求的局面。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孙綝的一己私欲被葬送了,他为了争权夺利,打击异己,不仅错过了这次千载难逢的良机,还导致吴军的巨大损失。
其中寿春城内的三万精兵竟然被打包送给了曹魏,岂能不令人心痛?如此行为与资敌叛国无异,此等卑劣可耻之人真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他已经成了东吴上下的公敌。
然而志得意满的孙綝却毫不自知,他以为打击了政敌,可以唯我独尊,殊不知自己已经走上了绝路。
如今无论宗室和士族都走到了他的对立面,不久前死于非命的诸葛恪已经在地狱里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