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住在衡阳市中山南路王家坪六号,这里是衡阳市标准的市中心。
我奶奶的工作单位是衡阳市眼镜钟表商店,是正宗的国有企业。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份职业是非常荣耀的。
而我,她的孙子呢,则住在茶陵县一个十分偏僻的乡下。
茶陵县是湖南省的一个山区县,我就住在山区县下面的一个山区乡下。
这是茶陵县最偏僻的地方。
这个地方讲的全部是客家话。
跟茶陵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造成这个原因是因为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本来是住在衡阳城里,但他在茶陵这个乡下找了一个女人,而他又没能力把我们一家带到衡阳城里生活。
我就只好呆在这个乡下了。
我们这里八十年代初才通公路,当时能够去县城的没有几个人。
因此,我们,还有我,都是非常渴望去城里,走走,看看,但去不了。
我就在脑海里展开了丰富的想象。
我想象对象就是我家的一个大碗。
这个大碗好呀。
它上面描绘了一幅城市小孩生活的图画,上午吃苹果,中午吃烤鸭,晚上看电影,还有车和电灯。
这个画,看得我目瞪口呆。
城市的小孩子原来是这样生活的啊,太美了。
我们这里没有啊。
我们晚上用的是煤油灯,有的人家煤油灯也没有,用的松树照明。
我们一年只能看一、二场电影。
至于苹果这类东西,除了图画上的,没闻过,没见过。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是什么生活?
这是天堂生活。
而我奶奶就生活在天堂里。
她在天堂,而我呢?
在山村啊。
凭什么,我就不能啊?!
我自然很气愤,但很无奈。
我年纪小,不能做主。
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我给奶奶写信。
想让她说一下天堂的生活。
但她不说。
一句话也不说。
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要我听毛主席的话,听党的话。
其实,我一直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对姓蒋的恨之入骨,对毛主席无限忠于,无比热爱。
我知道城里都生活很多活泼可爱的少先队员,可我就一直入不了少先队员。
读初中一年级了,我还无比虔诚地向团支部申请加入少先队员。
每到周五,班上团支部书记就会大声宣布:团员留下,要开会了。我不是团员,也不是少先队员,只能灰溜溜去门外,然后,躲在墙角,偷听团员们的声音。
团员们的声音很响亮,自然是无比热爱,无限忠于,愿把自己的一切献给某村的红太阳。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早上的红太阳是从这个村升起来的。
这个村的人多幸福啊,每天不用砍柴,可以用太阳做饭吃,冬天还可以用太阳烤火。
不像我们,冬天寒风刮来,冷彻心骨。
所以我虽然恨,但还是我很想念的我的奶奶。
主要是想去天堂。
15岁时,我终于来到了衡阳市。
这里果然很热闹,人来人往,有很多车子。
有点像天堂样子。
至少在我这个山村少年眼里是如此。
然而,我奶奶的家在哪里呢?
我找了许久,问了许多人,才来到个破旧的木制砖瓦房。
我有点吃惊。
我通过一个阴暗潮湿的过道,然后上一个阴暗的楼梯,上面的木板破损不堪,走在上面摇摇晃晃,吱吱直叫,我很担心它会跨下来,但它没跨,努力挣扎着把我们送到了二楼,过一个拐角。
别人告诉我,这就是你奶奶的家。
我完全惊呆了。
这是家吗?!
在我眼里,它根本不算家啊。
它只有六平方米左右,非常矮小。走进去,阴暗昏蚀,看不清人和物,过了许久,才看见屋内摆有一张破旧不堪的床,一床被子打了很多补丁,分不出颜色,一张饭桌断了一条腿,用砖垫着。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背后有道污损裂了缝的木板,从门缝处瞧,似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隔壁人家在吃饭。
我想她应该是奶奶,就喊了一句:奶奶。
她没有答应,过了一会儿,她才颤颤巍巍地问:你是苏章子吧。
当时我们来了四个人,一下子把她的房间挤满了。
奶奶没反应过来,以为来了一群强盗。
于是,我大声地回答:是的,我是的。声音很大,心里却无比透凉。
我一直以为奶奶天天是大鱼大肉,在天堂里过着呢,现在看起来,怎么像是地狱啊。
天色已晚,我们只好住下来。
我无处可去,就搬了张椅子,躺在砖瓦房大门前睡觉。
真是一夜未眠啊,想了很多,回忆起自己很多美好的梦想,现在看来是如此的可笑,我明白了,城市有天堂有地狱,我奶奶就生活在地狱里,孤苦零丁,老无所依。
她的生活怎么跟我差不多啊!
我的城市天堂美梦就这样破灭了。
(李苏章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