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乐之辩”这个故事,很多人都熟悉。
这个故事来自庄子的《秋水》篇。
《秋水》篇中一共有六个故事。这个故事可能是大家最为熟悉的。
故事很短。说的是:
有一天,庄子和他的好朋友惠施在濠水边游玩。他看到水上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一群小鱼,于是道:
看这些鱼多快乐啊!
惠施听了就问:
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快乐?
而庄子就反问:
你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不知鱼的快乐?
惠施答道:
我不是你,所以不知你的快乐;你不是鱼,也就不知鱼的快乐。
而这个时候庄子说:
你跑题了!还是回到你刚才说的话吧。刚才你说的是“你怎么知道鱼快乐”“,说明你已经知道我知道的快乐了。只不过是问我怎么知道的!那么我现在告诉你:
我是要濠水上的桥上知道的!
这无疑是个短而有趣的故事。后世一直流传。
直到现在,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还是经常听到有人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意思是一个人不要以自己的主观想象感受去猜度别人的内心。以为自己所感所想也就是别人所感所想。
而这也就是一直以来,这个故事给大多数人的感悟。
然而,这个故事的意义远不止如此。
甚至还可以说,它的意义根本就不在此。
而是要比这深刻复杂得多!
怎么说呢?
那就要又回到故事本身。
在大家眼中这是一个故事。其实,这更是一场辩论。
通过这一辩论,可以看到我们的传统文化最初的样子。而后来又是什么样子。从而可以引发我们对中国文化发展变化的思考。
我们都知道,春秋战国,百家争鸣。
辩论是诸子百家们的必修课。
而论口才,惠施是当时高手。
现在少有中国人不知道庄子的。但对惠施,大多数人都很陌生。
惠施(前370年-前310年),宋国人,名家的代表人物。即惠子,惠氏,名施。著名的政治家、哲学家,名家学派的开山鼻祖和主要代表人物,也是庄子的至交好友。
惠施也和墨家一样,曾努力钻研宇宙间万物构成的原因。惠施的论题,主要的还是有关宇宙万物的学说。他的著作已经失传,只有《庄子·天下篇》保存有他的十个命题。
惠施能言善辩,且博学多识。庄子形容他“惠施多方,学富五车“。
今天我们还在某个人有学问,读的书多,还用这个词形容。而这个词最早就是庄子说惠施的。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却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包括他所代表的学说思想。
而又正是这样的流失,才造成我们传统文化的一大缺失——没有形成象西方那样系统的逻辑学。
也许有人会问:两千多年前的惠施又和逻辑学有什么关系呢?
在我看来,大有关系!
刚才讲了,惠施是属于名家的开山鼻祖和代表人物。
“名家”,如果换个我们今天的说法,也可以称这“诡辩家”。
他们的学说也可以叫“诡辩学”。
诡辩一词在我们今天是贬义的。而在惠施那些个时代,他们的“诡辩”却是人类抽象理性思维能力发展的重大表现。
在很大意义上,它是人类理性思维走向成熟向更高层次发展的必经之路。
在我们的春秋战国出现了惠施这样的诡辩家“,而在差不多是同时期的西方,也就是古希腊时代同样也出现了许多诡辩高手。
就象惠施为代表的名家们大谈特谈“鸡三脚”“卵有毛”“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今日适越昨日至”等等荒诞之极的问题时,西方的诡辩家们也不闲着。
比如有一个叫芝诺的人,就提出了一系列荒诞的“芝诺悖论”。如飞矢不动,善跑的阿基诺斯追不上乌龟。等等。
然而,同样是“诡辩学”,对东西方的社会文化发展,所产生的意义和影响却是相差太大。
而这并不是它们本身的差别。
只是东西方社会对它们的认识与重视不同。
古希腊的诡辩学,对后来西方的许多科学产生极为重大的影响,如数学,物理学等等自然科学。
尤其是逻辑学。
完全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诡辩的荒诞迫使了亚里士多德逻辑学的产生: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诡辩荒诞都象“白马非马”“鸡三足”这样一般人都看得出有问题,只是无法从言语上反驳。但更多的诡辩却是存在我们的思维认识之中,是很难轻易发现的。于是完全有可能把它他的荒诞当真理。
这种情况下,就只有拿出逻辑的武器。逻辑是对付诡辩的唯一法宝。
然而,在东方,在中国,象惠施这样的诡辩家,他们的学说几乎是被大多人视为语言游戏。一直都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更没有人发现它的价值所在。
更没有人象西方那样,用它来促进逻辑学等等人类现代文明的发展。
所以,我们也就没能出现象亚里士多德那样的逻辑学家。
而逻辑学的成熟与发达与否,正是东西文文明之所以产生巨大差距与差异的重大因素之一。
那么,关于“诡辩学”这样的东西方差异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这就得从具体的社会历史环境中去考察。
我们知道,惠施生活于战国时代。
那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但也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
在这样的时代,人们的一切行为,所关心的问题无不以生存为中心。
或者说“实用”才是人们的行为准则。
“有什么用”才是人们首要关注的,甚至是唯一关心的。
而这样的实用观,几千年来,一直影响着我们。
我们在决定是否做一件事之前,往往会在有意无意之中权衡:
这事做了有什么好处呢?能赚钱吗?能获取名利吗?
就算是读书这样的事,有没有价值,有什么价值,也得看是否能“获得功名”。
读书要是不能谋得名利,那还有什么用?
正因如此,我们现有“读书无用论”之说。
所谓“书上自我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如果没有,那么你这书就是读了一肚子也没用的。
而以世人的标准,象惠施也好,庄子也好,他们的知识和学问就都是没用的。
因为他们的知识和学问对世人谋利功名,升官发财一点用都没有。
甚至也可以说,连任何现实意义都没有。
看他所研究的那些什么“鸡三足”之类,非但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要被当成笑话。
也就是好玩而已。
说到这里,就不由想到老子所说的:“下士闻道大笑,不笑不足以为道“。
只有庄子懂得惠子的学问价值和意义所在。所以他们虽然“道不同”,而且也常彼此讥笑批驳,正象这个故事中所表现的这样。然而他们却不象孔子所说的那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却是一生的好友。
那么,惠施这种在常人眼中看起来是“无用”甚至是无聊的学问,其价值和意义又何在呢?
这就又有许多要说的了。
我们由惠施与庄子的辩论可以看到惠子的才华,可为什么名家惠施的学说为什么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与传承?
——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因为在大多数眼中,这不过是一种“无用”的学问。
很少有人能看出惠施学问中的高妙之处。
虽然在今天看来,当初惠施的学说不过是可以称之为“诡辩“学。但在那个时候,它却是对人类社会发展非常重要的一种思维科学——逻辑学的胚胎。
可惜后来它没有发育成形,而是“胎死腹中”。
如此一来,对我们的文化带来的最为直接的后果就是我们没有出现象西方亚里士多德那样的逻辑学家,出现逻辑学。
就是我们直到今天我们还是有很多人都不太懂得逻辑。也就是不懂抽象思维的思考规。
而不懂逻辑的我们,就不是不说不懂得罗逻这样一种学问,考试要是考逻辑就不及格的问题。而是造成很多深层的社会问题。
这些问题说起来都会很复杂,不是我现在这里能和大家聊得透的。
不过我们可以来讲一点大家可能都能感受到的一种现象。
——现实生活中,几乎少有中国人不说自己活得累的。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是有权有势的,还是普通平凡的。
而且只要我们稍加观察就会发现,中国人的累都会写在脸上。无论在什么场合下,我们去看那些人的脸,几乎少有能看出一张脸上会有轻松愉快的表情,有发自内心的笑容。无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难道他们真的是生活过得很苦的么?这倒未必。
但他们内心却是真的很难得有那种生命纯真的快乐。
形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比较复杂,但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我认为就和我们的思维习惯有很大关系
——我们大多数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判断反应不是按科学的逻辑规律出牌,而是习惯于个人主观好恶得失立场等。
于是这个世界就变得非常的复杂多变,让人感觉处处是陷井,处处是未知。于是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出错。
这样的生活,想不累都难。
而如果我们每个人都遵从逻辑,在逻辑的框架中思考问题,那么最后大家都会基本上根据客观事实作为对这个世界的人或事物进行评判,对同样的人和事会得出一个大致趋同的结论。我们也就会有基本相同的是非观,价值观。
如此一来,我们的社会生活便会变得相对简单明了起来。
而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不讲逻辑,只讲个人的主观得失好恶,那么面对同样的人和事,我们每个人就会做出各自不同的是非判断。看起来似乎是各有各的道理,实际却是谁都不讲道理,不讲是非。
最后,我们就是处于一种不讲是非黑白,只讲个人主观立场,利害得失的社会环境中,谁对谁错,就看谁厉害;谁是谁非,就看是对我有利还是有害。有利则是,有害则非。
——生活大这样的社会环境,人际关系中,自然是让人难得轻松快乐的。
而也许上面说的这一切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这样的不讲逻辑会从根本上阻碍我们的社会的发展。
要知道,如果没学逻辑学的产生,不可能想象会有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的。
而谁都知道,科学技术的发展对一个社会一个国家文明进步间味着什么。
当然,科学进步不是说有逻辑就够了。
纵观人类科学技术发展史,我们会很清楚地看到,哲学才是科学之母。
而逻辑学也是哲学的一部分。
现在所有的现代自然科学,物理也好,化学也好,都是从哲学中分离出来的。
在西方科学发展史上,很多科学家同时也是哲学家,而哲学家也是科学家。
正是因为有发达的哲学,才孕育出了科学精神以及科学方法。
而比较起来,我们的哲学就远不那么发达了。
甚至还有人说中国根本没有哲学。
当然,是有很多人不同意的。
但如果点哲学家的数量,那么我们的数量肯定是没有西方人多。
而我们国家的总人口却又是比他们多得多。
也就是说从人口比例看,我们出的哲学家要比人家少很多,这是否认不了的事实了。
为什么我们的哲学家就远比人家少呢?
是我们不如别人聪明吧?
当然不是!
而是千百年来我们,有“无用”追求精神的人太少了!
如果我们进行考察就会发先,西方的哲学家也好,科学家也好,几乎都是为“无用”而生。
他们完全可以为知识而知识,为智慧而智慧。
那些古希人漫无目的地思考,研究,他们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实用意义,从未想过。
但就是这样,他们中的苏格拉底成了西方哲学的奠基人。他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成为西方文化的源头,影响了整个西方的社会文化,以及科学发展。正是在他们影响之下,西方出现大量的哲学家思想家科学家,进而促使整个西方,甚至整个人类现代文明的诞生。
而再来看我们自己。
自古以来,我们的读书人做学问的人,几乎无不是希望“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就算是有圣人之称的了孔子也在觉得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时感叹道:
沽之哉!我之待沽也!
这就是东西方地知识对智慧的有用与无用之别。
从那些古人身上,我们似乎就能感觉到,中国人只对“有用”的知识感兴趣,而西方人则相反,对“无用”的知识更感兴趣。而最后,西方人从这“无用”之中生出了发达的哲学与科学。
千百年来,我们中国人以实用主义或“有用主义”为人生哲学,却忘记庄子的“无用之用”,忘记老子的“无生有”。
——无生有,意味着有从无来,无要大于有。
如果从有与无的角度来看儒家与道家,那么,儒家的哲学也就是“有”的哲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道家的哲学则是“无”的哲学,“无为”“无用”。
虽然他们都讲“天下”,但概念却是大不一样。
好了。庄子和惠施“鱼乐之辩”的故事到此讲完了。
这个故事本身很短,给我们的思考却是很长。
最后,我想对以上所讲的作个简单总结:
在我看来,长久以来,人们对这个故事的理解有根本性的错误。它并不是象通所理解的那种“人心之辩”,所谓一个人不要用自己的主观去猜想别人的人心;而是逻辑之辩。在这个故事中,庄子和惠施其实是在讨论是否能够认识真实的客观世界,如何认识,以什么方式,什么途径等等。
由于受人类知识智慧发展水平的限平,庄子和惠施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并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希望后人能继续找下去。
可惜后人没能理解他们的用意。把他们的故事理解错了。
正所谓“差不毫厘,失之千里”。因为理解错了一个故事,我们的整个社会文化的发展走向便全然不同了。
对此,不知大家是什么见解与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