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记｜晴雯撕扇就是抓起扇子撕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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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hlmyj001@163.com
作者
杨树
许多人好奇的一件事是：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曹雪芹把《红楼梦》写下去的？在那个年代，写小说既不能兑换现实利益，也不会获得社会认同——宝玉调脂弄粉随成为姐妹们的笑话，曹雪芹写小说是另一种的调脂弄粉。
跟黛玉葬花、湘云醉眠一样，晴雯撕扇的场景一定是深深地刻印在贾宝玉脑海里的。它是曾经的温柔富贵时光的定格，也是作者于瀚海般的孤寂中坚持写下来的深刻触动力——而真正伟大的作品只能这样产生。
87版、李少红版的《红楼梦》都没有错过“晴雯撕扇”的场景。张静林（87版中晴雯饰演者）、杨幂（李少红版晴雯饰演者）在戏中也都努力演绎了一回自己心目中的撕扇。
闲愁娇嗔，无语怨东风……那撕碎的折扇分明就是晴雯支离的未来，但这样的场面从文字变成镜头注定是可疑的。表面上看，撕扇就是抓起扇子撕碎——还记得芳官为宝玉吹汤吧？那碗火腿鲜笋汤是否烫嘴并不重要，宝玉要的是芳官一口仙气。芳官的干娘、那个荣府三等仆妇不明就里，竟凑上来说：让我来吹吧！
张静林出演过晴雯一角后为自己改名安雯，杨幂也有数量庞大的粉丝。她们认真而努力，自然比芳官的干娘体面，她们撕扇的动作也算是行云流水、大开大合了——但她们终究不是芳官呀！
谁具备这样的演绎能力？在那个曾经更美好的世界里，我们能想象到的适合演绎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香江，得靖哥哥怜爱之朱茵大概可算一个吧。
晴雯虽不识字，但她天生风流灵巧，而你们只是为了应付考试，背过几页书罢了；除此之外，晴雯跟宝玉厮混过六年有余，宝玉的家族一百年之前已经锦衣玉食了，而我们吃饱肚子才几天？
从根本上说，宝玉屋里的金尊玉贵我们无从体验。为了演一个农妇，你去农村生活一段时间，衣着面庞修饰到别人认不出来，这是可能的……当电影《隐入尘烟》中的海清尽其所能模仿一个农妇时，我们几乎很难发现破绽——因为假装自己不拥有某个东西相对来说是容易的！
晴雯之风流灵巧者，一如光风霁月——其浮躁多气大部分时候是在抱怨宝玉不够爱她。气急的时候撵走晴雯，在宝玉嘴里是狠话，但在晴雯那里就是世界的真相！如果宝玉可以爱她再多一点，这个世界会变得更美好吗？
晴雯的风流灵巧得益于其天生丽质，更有赖于宝玉屋里六年的熏染。而她的饰演者既不够好看，更算不上灵巧，她们撕扇子的动作显得刻意而做作。
天命所授的是人间之王，真正的王行走在人间时会有凤凰麒麟伴驾。有人在香奈儿专柜花费9599元购买了一双正价麂皮平底鞋，只穿了两次，鞋子的双C标志就掉了。专柜答复的大概意思是：该女士的穿着方式不对——我们的顾客大体是那些不需要亲自走路的人……也许这位女士需要的是一双结实的老布鞋。
晴雯却是宝玉屋里的王。她美丽刁蛮、野嘴烂舌而又烂漫天真，宝玉也因此对她格外疼惜。在晴雯因为跌折扇子跟宝玉拌嘴之前，她几乎忘记了怡红院里宝玉才是可以处置她的王；而他们终将知道，那个雷嗔电怒的王夫人才是真正的王……
当晴雯变成芙蓉花神的时候，她成了天地间更威严的王。
这个“王”却死在了一张芦席土炕上，这样的画面与她那天在宝玉面前撕扇子的场景，很难说哪一个更让宝玉心碎？同样深深刻印在宝玉心上的一定还有宝钗戏蝶的那个瞬间——滴翠亭边，一双玉色的蝴蝶忽起忽落，薛宝钗蹑手蹑脚、香汗淋漓、娇喘细细……恍惚间，那两只起落的玉蝶分明就是晴雯撕扇时上下翻飞的双手。
宝玉的记忆中还有——周瑞家的送宫花那次，黛玉在宝玉房中解九连环……看葱指轻拈，杏眸低转，几度沉吟，最无奈、将开还乱……那是黛玉的手，也一定令宝玉迷乱过无数次。宝玉不会忘记的大概还有晴雯抓起一丈青在坠儿手心乱戳的场面……
一转眼，我们又看见晴雯拖着病体在为宝玉的雀金裘补窟窿，而留在宝玉心里的多半是晴雯左手那两根二寸长的指甲，圆似葱管，它们总是被金凤仙花染成通红的模样……
大观园里，宝钗是一株鲜艳的牡丹，黛玉是袅娜的芙蓉……作为一个丫头，晴雯就是一朵装饰别人的金凤仙花吧？
我们都相信，一个叫曹雪芹的人，在穷困潦倒中坚持为一群闺阁脂粉树碑立传，真正支撑他的就是那一个个花一般的女儿，以及那一幕幕定格的岁月。我们甚至可以想象，作者常常沉浸在一种痴迷中，他眼睛望着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脸上不时露出一丝微笑。
那时候，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回到了大观园……那里有黛玉、宝钗、湘云、晴雯……晴雯撕扇的一幕是如此刻骨铭心——那原是晴雯对宝玉撵走她的抗议，但这样的抗议在昏庸的宝玉眼里却成了一场华丽演出。
最震撼的千军万马就在戏曲舞台上，真正优美的歌声只是那一片挥动的水袖……文字本身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声光电技术也可以创造出另外的效果——我们可以试着拍一个短片《晴雯·扇》，也许它比那一大篇文字更接近宝玉记忆中的样子：
傍晚的怡红院。晴雯抓起一把扇子，宝玉的眼睛里出现的是烽火戏诸侯的褒姒……黛玉在解九连环……宝钗在戏蝶……宝玉变成了周幽王，再变成发怒的王夫人……无数的扇子飘动起来，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片的金凤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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