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廷接收到前方战败的消息,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位辅政大臣愧疚无比,先后上表自劾。
宋少帝刘义符只知道游玩嬉戏,不理政事,只说了一句“毋庸议处”,便没了下文。内外朝臣担心魏兵继续进逼淮、泗,人心浮动,后来得知北魏主拓跋嗣率师北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久,留守河南的北魏将军周几又攻陷许昌、汝阳。宋豫州刺史刘粹屯兵项城,唯恐魏兵深入,日夜戒严。
北魏主拓跋嗣回到平城,没多久便病逝了。太子拓跋焘继位,史称太武帝。
拓跋焘继位之后,尊父亲拓跋嗣为太宗明元皇帝,改元始光,仍然重用崔浩。崔浩劝拓跋焘休兵息民。拓跋焘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命周几等暂时停战,各守疆土,战争的硝烟才渐渐散去。宋军征战连年,早已疲于奔命,再加上刚刚战败,元气大损,巴不得相安无事,见北魏军息战,也停止了军事行动,暂免兵戈。
第二年为景平二年,宋少帝刘义符仍然不改旧态,整日嬉戏玩乐,对朝事漠不关心。徐羡之、傅亮深以为忧,对谢晦说:“
幼主如此胡作非为,高祖创下的基业恐将不保,这该如何是好啊!
”谢晦想了想,果断地说:“
幼主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废之,我等宁可负幼主,也不可负社稷。
徐羡之、傅亮深以为然,于是三人密谋废立之事。
谢晦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如果废掉少主,按顺序应立庐陵王刘义真,但刘义真也非守成之主,废掉一个昏君,迎立一个庸者,只是换汤不换药,这件事还得再慎重考虑。
当皇帝的不把皇位当回事,觊觎皇位的却大有人在,这个人便是庐陵王刘义真。刘义真与太子左卫率谢灵运、员外常侍颜延之以及慧琳道人走得很近,他曾傲然地说:“
我如果得志,一定任命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义真说的话很快就传到京城,徐羡之等人对刘义真本来就有戒心,听到这个传说,更是担忧,于是下令调谢灵运为永嘉太守,颜延之为始安太守,即时赴任,以免节外生枝。
刘义真得知谢灵运、颜延之被调离京都,知道是几位执政大臣针对自己的有意之举,十分不满,怀恨在心。
刘义真性好浮华,挥霍无度,隔三差五地向朝廷索要经费。徐羡之每次也都意思一下,但与刘义真索要的数额相差甚远,刘义真因此恨上加恨,怨气冲天,上表要求回京。表文中言语多有不逊,隐含清君侧之意。
徐羡之等人正在密谋废掉刘义符,看到刘义真的表文,怒火中烧,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一合计,决定先除掉刘义真,再废黜刘义符,于是联名上奏,陈述刘义真之恶,请将其废为庶人。
刘义符与刘义真本来就不和,加之朝政本来就为徐羡之等主持,除游玩嬉戏之外,其他的事情他概不过问,三位相臣议定的事情,基本就是圣旨。
诏书很快就下发,贬刘义真为庶人,移居新安郡,改授皇五弟刘义恭为冠军将军,任南豫州刺史。
宋武帝刘裕有七个儿子。
长子刘义符,为张夫人所出。次子刘义真,生母为孙修华。三子刘义隆,生母为胡婕妤。四子刘义康,生母为王修容。五子刘义恭,生母为王美人。六子刘义宣,生母为孙美人。七子刘义季,生母为吕美人。
以前只封刘义真、刘义隆、刘义康为王,刘义恭以下几个儿子因为年幼,未曾加封。此次刘义真被废,义隆、义康都有封邑,故将刘义恭按顺序递补。
刘义真只有十八岁,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劣迹,突然被贬为庶人,未免有些令人不服。
前吉阳令张约之上书谏阻,力请保全懿亲,赐还刘义真爵禄。张约之的奏折,触怒了徐羡之等人,几天之后,张约之便接到诏令,谪往梁州。
刘义真也未能幸免,诏令赐死,使者很快到了新安,一根绳索,送刘义真上了西天。
南兖州刺史檀道济、江州刺史王弘突然接到诏书,朝廷要求他们立即回京。
两人不知何故,星夜赶往京师,刚刚下车,徐羡之便将他们召进密室,谋划废立的事情,两人也一致赞成。
谢晦觉得府舍狭小,将家人全部安顿到外面,调来一队士兵入住在府内,准备黎明时分起事。约好中书舍人邢安泰、潘盛为内应。
夜晚,谢晦邀檀道济同宿一室,檀道济刚刚躺下,便响起了鼾声,谢晦彷徨顾虑,翻来覆去,一晚上也没有睡着,不由得暗暗佩服檀道济的胆量。
景平二年(424年)六月,正值炎热的夏天,宋少帝刘义符在华林园避暑嬉戏。他在园中设了一个酒店,自己亲自充当酒保,以此为乐。晚上,又与亲信乘坐龙舟同游天渊池,尽兴之余,觉得十分困倦,便留宿在龙舟中。
第二天天刚亮,檀道济率兵攻入云龙门,徐羡之、傅亮、谢晦紧随其后。
门内宿卫已由邢安泰等预先安排妥当,对此视而不见,皆作壁上观,任由檀道济等人闯进华林园。此时,刘义符尚在梦乡之中,突然被一阵喧闹之声惊醒,慌忙披衣下床,惊问发生了什么事。左右回答说可能是兵变。
话音未落,一群手持刀枪的士兵跳上龙舟,杀掉两个内侍,踢开舱门,冲进刘义符的卧仓,不由分说,粗暴地将刘义符拽出舱,推上一只小船,押往东阁。徐羡之见到刘义符,二话不说,直接收缴了刘义符的玉玺,随之召集百官开会,当众宣布皇太后的命令:
将刘义符废为营阳王,皇后司马氏废为营阳王妃;奉迎刘义隆继承大统。
宣读完毕,百官拜辞刘义符。
刘义符当即便被送到太子宫,收拾行装,准备送往吴郡幽禁。
徐羡之一面令檀道济入守朝堂,一面令傅亮率领百官去迎奉宜都王刘义隆进京继位。
宜都王刘义隆此时远在荆州,九重一时无主,徐羡之与傅亮等人欲先稳定大局,便任命谢晦统领荆襄七州军权、荆州刺史,精兵旧将统归谢晦指挥。
办妥这件事后,傅亮便率一行众人前往江陵迎请新君刘义隆。
在去江陵途中,祠部尚书蔡廓与傅亮相遇,蔡廓本是要随傅亮去江陵迎请新君,无奈身染疾病,不能同行,临别时对傅亮说:“
营阳王迁往吴都,要好好奉养他,如果有什么不测,恐怕大臣都会背上一个弑主的恶名,将来我们还有何面目活在人世?
傅亮出都之前已与徐羡之议定,让邢安泰随营阳王刘义符一同前往,一到吴郡,就杀掉刘义符。听蔡廓这么一说,觉得十分有理,急忙派人前去阻止邢安泰,可惜迟了一步。
原来,邢安泰送刘义符至金昌亭,即遵照徐羡之等人的密嘱,率兵将金昌亭团团围住,持刃闯进金昌亭。刘义符颇有勇力,奋起反抗,且战且走,竟然突围而出,直奔阊门。邢安泰率兵紧追,担心他跑出阊门,随手拿起门闩砸过去,正中刘义符的腰背,刘义符受伤倒地,邢安泰赶上去,一刀结果了其性命,死时年仅十九岁。
傅亮得到使者的回报,未免羞愧和懊悔,然人死不能复生,也只能付之一叹,因为蔡廓的那句话,心存一丝隐忧。
徐羡之得知傅亮派人阻止邢安泰,心存不满,因为杀少帝是当初两个人商量确定的,傅亮不应该私下派人前去阻止,这样做,就是要他一个人背负恶名,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将气恼埋在心里。
刘义隆,小字车儿,刘裕的第三个儿子,身长七尺五寸,博涉经史,善隶书,是一个典型的书生。
皇帝被弑,庐陵王遇害,朝野人心惶惶。时任荆州刺史、年仅十八岁的刘义隆惊闻两个哥哥被杀的噩耗,悲痛之情难以言状。
傅亮赶到江陵,在城南设立大司马门,进献皇帝印玺。荆州文武官员一片猜疑声。
他们认为徐羡之等人擅自废立,用心险恶,已失人臣之礼,此去建康必定是凶多吉少,建议刘义隆不可东下。
司马王华独有主见,他说:“先帝为天下立功,四海畏服,虽然嗣主没有先帝的雄才,但人心未改。徐羡之、傅亮出身寒微,威望不足,并非晋文帝司马昭、大将军王敦之流,且他们深受先帝托孤之重,绝对不敢违背纲常伦理。只不过因为庐陵王刘义真过于刚断严正,怕今后无法相容,才决意奉迎王爷,并借此邀功。
况且,徐羡之等人的官阶一样,功劳相当,就算是图谋不轨,彼此也不肯相让,很难取得成功。
再说,废主如果还活在世上,始终也是一个祸患,所以他们才下此毒手。应该不会有什么逆谋。殿下大可以放心东下建康。臣在这里大胆先向殿下贺喜!”长史王昙首、校尉到彦之也都建议刘义隆东行。
刘义隆表面柔弱,内心刚强,早已看出高门士族与辅政大臣之间的矛盾,王华、王昙首都是琅邪王氏的人,
刘义隆自信能驾驭得了错综复杂的朝局,他不动声色地对王华说:“你是想成为劝汉文帝治国的宋昌吧?”
宋昌之典出自西汉,周勃除掉吕氏家族之后,宋昌曾力劝当时的代王刘恒(汉文帝)入长安称帝。
刘义隆拿定主意,决定赴建康即位,临行前召见傅亮,询问废杀皇帝与庐陵王的经过,号啕大哭,身边的侍从们也跟着流眼泪。傅亮惊得汗流浃背,张口结舌,不能应答。
刘义隆经过一番表演之后,即刻上船东行,但仍心存戒备,命令中兵参军朱容之手持佩刀担任贴身侍卫,荆州军负责安全保卫工作,从建康来的人不得接近船队。
就是晚上就寝,也是衣不解带,戒备森严。傅亮见到这些,暗自吃惊。船队顺利抵达京师,群臣在新亭迎驾。
徐羡之私下问傅亮道:“当今圣上这人怎么样?”
傅亮回答道:“在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之上。”
徐羡之松了一口气说:“如果当今圣上真有这么英明,一定能明鉴我们的一片赤心。”
傅亮摇摇头说:“恐怕未必!”
徐羡之也来不及细问,拜谒刘义隆之后,随即引进城。
刘义隆顺道拜谒宋武帝陵,然后乘车入宫。百官奉上玉玺,刘义隆谦让再三后才接受。
随之驾驭太极殿,坐上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即皇帝位,史称宋文帝。宋文帝即位后,改景平二年为元嘉元年(424年),追尊生母胡婕妤为太后,谥号章。
恢复庐陵王刘义真的爵位,迎灵柩归京都。
加彭城王刘义康为骠骑将军,南豫州刺史刘义恭为江夏王。册封六皇弟刘义宣为竟陵王,七皇弟刘义季为衡阳王。
恢复庐陵王刘义真爵位的诏令,让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吃惊不小,似乎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刘义隆也未忘徐羡之、傅亮的拥立之功,晋升司空徐羡之为司徒,卫将军王弘为司空,中书监傅亮加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南兖州刺史檀道济为征北将军。
徐羡之本来兼任录尚书事,
他担心刘义隆进京后将荆州重地授予他人,所以抢先一步任命谢晦为荆州刺史,好让谢晦做个外援,并令所有精兵旧将都听从谢晦的调遣。
此时谢晦还没有起程,新皇上已到京城,只得跟着朝臣们一起朝贺新天子登基,没想到也被加封为抚军将军,心里当然非常高兴。临行前避开众人,私自问蔡廓:“你看我能不能躲过此劫?”
蔡廓回答说:“你受先帝遗命辅佐君主,废黜昏帝,拥立明君,道义上没有错。但杀掉新主的两位兄长,而且仍然手握重权,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援古推今,希望你还是多加小心为是。”
谢晦听了此言,心里非常害怕,唯恐没有离京就遭遇不测,急忙打点行装,率军出城赴任。
出城门回头观望渐行渐远的石头城,庆幸地说:“今天总算逃过一劫。”
谢晦离京赴荆州上任后,宋文帝刘义隆立即将王华召回京都,任命为侍中,兼任骁骑将军;王昙首为侍中,兼任右卫将军;朱容子为右军将军。不久,又召到彦之进京,封为中领军,委以重任。
到彦之从襄阳回京都,经过江陵时,顺道拜访了刚刚上任的谢晦。
为表示诚款,他还将自己的坐骑和宝刀赠给谢晦。谢晦也非常殷勤地为他饯别,厚结到彦之,心想朝中有个内应,从此可高枕无忧了。
宋文帝刘义隆虽然只有十八岁,却是器宇深沉,与两个兄长截然不同。刘义隆虽然从心里忌恨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个人,但表面上不露声色,遇有军国重事,仍然要征求他们三个人的意见。册立皇后袁氏时,刘义隆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徐羡之、傅亮两人商定。
徐羡之、傅亮两人受宠若惊,以为刘义隆是一位仁君,没有丝毫防备之心。
江陵参军孔宁子是刘义隆在荆州时的幕僚,刘义隆继位后随驾进京,任步军校尉。孔宁子与侍中王华乃莫逆之交,两人嫉妒徐羡之、傅亮专权,在刘义隆面前进言,说徐羡之、傅亮两人擅权,阴险狡诈,留下终究是一个隐患,建议除掉这两个人。
刘义隆内心里是想除掉徐羡之、傅亮,发兵征讨谢晦,但碍于他们权重,迟迟没有动手,听了二人之言,更加信任他们,于是引为心腹。
转眼已是元嘉二年(425年),徐羡之、傅亮上表请求归政于皇上,刘义隆假意不准。经徐羡之和傅亮再三奏请,刘义隆这才准奏。刘义隆亲政之后,积蓄在心中的怨气便慢慢发泄出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徐羡之、傅亮以及荆州刺史谢晦。
谢晦有两个女儿,一个许配给彭城王刘义康,一个许配给新野侯刘义宾。当时,谢晦的妻子曹氏在大儿子谢世休的陪伴下,送女儿进京完婚。
刘义隆随即任命谢世休为秘书郎,让他留住京都,其实是软禁在京师作为人质。然后宣称要讨伐北魏。
王华得到消息,急忙进宫问道:“陛下召檀道济进京,真的要讨伐北魏吗?”
刘义隆让左右退下,对王华说:“你难道还不知道朕的意思吗?”
“臣也知道陛下的用意,但檀道济与徐羡之等三个人是一伙的,这样的人怎么能重用呢?”
刘义隆微笑着说:“檀道济只是胁从,并非罪魁祸首,况且杀害营阳王这件事,根本就与他无关。如果先招抚他,推诚相待,他必定会为朕所用,相信他绝对不会有二心。”
不久,刘义隆又授王昙首的兄长王弘为车骑大将军,目的很明确,就是笼络王昙首。
徐羡之、傅亮二人虽然在朝堂辅政,却仍然被蒙在鼓里,认为刘义隆是信任他们的,对刘义隆的真正用意一无所知,他们不赞成北伐,并且还联合百官上奏劝谏。
刘义隆将奏折搁置一边,不置可否,弄得徐羡之、傅亮二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随后,从宫中传出消息,说皇上派外监万幼宗去荆州征询谢晦的意见,然后再决定是否北伐。傅亮连忙给谢晦写了一封信,派心腹骑快马送往江陵。
信中的内容就是告诉谢晦朝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并说如果万幼宗到了江陵,千万不要附和他。谢晦自然是一一应承
转眼已是元嘉三年(426年),刘义隆还没有动手,但他与王华密谋的事情已有所风闻。谢晦的弟弟黄门侍郎谢嚼听到了风声,派人去江陵给谢晦报信。谢晦不相信这是真的,召来参军何承天,给他看傅亮的信,并说:“万幼宗想必就要来了,傅公怕我坏好事,所以预先通报我。”
何承天说:“外间都在说陛下决定北征,既然朝廷即将出师,还要让万幼宗来做什么?”
“谣传不足为信,傅公怎么可能骗我?”谢晦随即命何承天起草奏章,劝皇上来年再讨伐胡虏。
忽然,江夏参军乐冏奉内史程道惠之命,前来投送密函。谢晦展开一看,见是寻阳人写给程道惠的信,信中说朝廷不久将会有大动作。谢晦这才有些不安起来,急忙召来何承天商量,又给他看了程道惠的信,问道:“万幼宗来这里,莫非朝廷真的有什么变化?”
何承天说:
“万幼宗来江陵,本来就没有道理,看了这封信,事已确凿,刺史就不要再疑虑了。”
谢晦急了,问道:“如果朝廷真要对我不利,我该怎么办?”
何承天感慨地说:“承蒙将军厚爱,我一直想要报答将军,如今事已至此,只怕一言难尽!”
谢晦大惊失色,问道:“难道你要我自裁吗?
何承天道:“
事情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只是江陵一镇的兵力,不足以抵挡六军,如果将军出逃以求自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不然的话,就派心腹将士屯驻义阳,将军亲自率大军在夏口迎战,万一战败,可从义阳出逃,也不失为一条好退路
。”
谢晦踌躇良久才说:“荆州是用武之地,粮饷容易筹措,我们还是先决战,如果真的战败,再逃应该也不迟。”
当下,江陵全城戒严,谢晦与谘议参军颜邵商议起兵的事情。颜邵劝谢晦忠心事主,不要自寻死路。
“你算什么东西?”谢晦怒斥,“我请你来是商量起事的,不是请你来教训我的!
颜邵自知再说无益,悄然退出,随之服毒自尽。
谢晦召见司马庾登之,对他说:“我打算举兵东下,想请你率三千人守城。”
庾登之忙说:“下官的家人都在京都,而且下官只是一介书生,从未带兵打仗,你还是另请他人吧!”
谢晦更加怅闷不已,又传问部属将领,有谁愿意镇守江陵城。问了半天,无人答应,谢晦几乎快要绝望了。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人闪出来答道:“末将不才,愿担当此任!”
谢晦看过去,原来是南蛮司马周超,问道:“给你三千人,够用吗?”
周超答道:“三千人已足够守城,就算是外寇来犯,也可与之决一死战。”庾登之听了周超之言,忙接口说:“周超一定行,事成之后,下官愿将官职让给他。”
谢晦随即任命周超为行军司马,领南义阳太守,贬司马庾登之为长史。谢晦正在江陵筹备起兵之事,刘义隆在京师已经动手了。
刘义隆皇位坐稳之后,秋后算账也就开始了。最先遭殃的是徐羡之、傅亮二人
。因为他们就在刘义隆身边,便于动手,也必须先除掉,否则对后面计划的实施将会形成阻碍。刘义隆下诏,列举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擅杀二王之罪,召徐羡之、傅亮二人进宫,接受审查。并说:“谢晦居长江上游,如果不服罪,朕将亲率六军,讨伐不臣。”
谢晦的弟弟黄门侍郎谢嚼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派人给傅亮透露了讯息,叫他不要应召入宫。
傅亮接诏后,正同内使进宫,刚走到宫门口,便托言家里嫂嫂病重,需要料理一下,稍后便到。退出之后,一面派人通知徐羡之,自己乘轻车逃跑。
徐羡之奉命赴朝,正走到西明门外,突然接到傅亮派人送来的急报,立即返回家中,改乘内人的问讯车,微服出都,跑到新林时,见后面有人骑马追上来,
自知难以脱身,慌忙跑到城郭烧陶的洞子里,上吊自杀了。
傅亮乘车出郭门,被屯骑校尉郭泓追上来抓获。刘义隆派中使告诉傅亮说:“你参与弑逆,罪在不赦,念你到江陵迎驾,诚意可嘉,当使你诸子无恙。”傅亮仰天长叹:“我受先帝宠眷,受托孤之重,黜昏立明,无非是为社稷作想,并非私欲,更无篡逆之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不久,刘义隆下诏:
傅亮斩首,妻儿赦免,流放建安;收捕徐羡之之子徐乔之、徐乞奴,谢晦之子谢世休,一并斩首;
谢晦弟谢嚼逮捕下狱。谢晦正在江陵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兵之事,忽然有人来报,说司徒徐羡之、左光禄大夫傅亮,都已在京城杀身毁家。
“这是真的吗?”谢晦吓得跳了起来。话音未落,又有人闯进来报告一个更坏的消息:黄门侍郎二相公(谢嚼)、秘书郎大公子(谢世休)也都被杀。谢晦“哎哟”一声,晕倒在座椅上。
左右急忙施救,灌他喝了一碗姜汤,醒过来之后,放声大哭。左右知道他心里悲痛,也不劝阻,索性让他痛哭一场。
谢晦平静下来之后,先令江陵将士为徐羡之、傅亮举哀,然后发布亲人的讣告,办理丧事。不久,朝廷声讨的谕旨传到江陵,谢晦看过之后,撕得粉碎,扔到地上,当即调集三万精兵,准备东下。出发前,谢晦亲自写了一本奏章,
先是表明自己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然后惋惜徐羡之、傅亮两位遇害的忠臣,最后劝宋文帝不要亲近像王弘兄弟以及王华这样擅弄权术的佞臣,不要误国害民。
刘义隆看了谢晦的奏章,怒不可遏,当即传令讨伐谢晦。此时檀道济已经进京。刘义隆虽然年轻,二十岁刚过,就已经明察善任。他认为王弘、檀道济是武将,废立弑帝之谋原也不是由他俩兴起,因此决定对这两个人进行安抚。于是召见檀道济,安慰道:
“弑逆之事,你没有参与,你不要有任何顾虑。
”檀道济知道皇上召见自己的用意,不待他开口,便请求亲自率领大军征讨谢晦。
刘义隆笑道:“看来你已是成竹在胸了。”
檀道济道:“臣昔年曾与谢晦一同北伐,那些人关的策略,十有八九都出自谢晦。
谢晦确实谋略过人,少有敌手。但谢晦从未单独带兵打仗,打仗不是他的强项。
我佩服谢晦的才智,谢晦也知道我的骁勇。今奉王命讨伐他,以顺诛逆,谢晦必败无疑。”
刘义隆大喜,当即召入江州刺史王弘,任命为侍中司徒,兼任扬州刺史;又命彭城王刘义康督管荆、襄等八州军事,兼任荆州长史,留守京都。部署妥当之后,刘义隆率六军亲征,命到彦之为前锋,檀道济为统帅。大军陆续出都,逆流而上。
之前,袁皇后产下一个男婴,相貌十分凶恶。
皇后善于相面,令人禀报刘义隆,说这个孩子相貌异常,将来必定破国亡家,决不可育,臣妾愿意杀了他,以绝后患!
刘义隆不胜惊异,连忙赶到皇后的寝殿,阻止了皇后。
这个孩子便留了下来,取名刘劭
刘义隆要率兵出征,小皇子还没有满月,刘义隆特意命皇姐会稽公主进宫总管六宫之事。这位会稽长公主是宋武帝刘裕皇后臧氏的女儿,下嫁给振威将军徐逵之。徐逵之战死江夏,会稽公主寡居守节,经常出入宫中,所以刘义隆命她暂时管理后宫。
后宫安排妥当后,刘义隆便可放心地率军西征了。
谢晦命令弟弟谢遁率万名士兵,与侄儿谢世猷、司马周超、参军何承天等人留守江陵,自己携同司马庾登之,率兵三万,从江津直达破冢。见江面上舳舻相接,旌旗蔽空。谢晦长叹道:“恨我不能以这支军队为国效力啊!大军乘船顺流而下,到达江口,进踞巴陵。
前哨探得宋军即将到达,大军随即准备迎战。当时正值雨季,总参军庾登之却一令不发,只在船中闲坐。参军刘和之不解其意,对谢晦说:“
现在正值雨季,我们这里降雨,宋军那里也一样,为何不进兵速战呢?
”谢晦也有同感,催促庾登之进军。庾登之解释说:“水战不如火攻,现在天还没有放晴,等天晴了再发兵。”
谢晦觉得有理,于是下令停船休整。拖延了十五天,天气终于放晴,庾登之这才命中兵参军孔延秀率兵进攻彭城洲。
彭城洲守将是到彦之的部将萧欣,见敌兵来犯,萧欣怯懦无能,无奈之下,只得率兵应战,他命士兵冲锋在前,自己躲在阵后吓得浑身发抖。见孔延秀驱兵杀到,前军阵脚已乱,吓得丢下部队,独自乘船逃走了。
主将临阵脱逃,士兵成了无头的苍蝇,顿时溃不成军。孔延秀乘胜采用火攻,烧毁营栅,攻克彭城洲。
到彦之得知前方战败的消息,不免心惊。众将也不敢应战,请求退守夏口,以待援军。到彦之害怕宋文帝怪罪下来,派人催促檀道济速速前来会师。道济率众赶到后,军心这才稳定下来。
谢晦得知孔延秀初战告捷,再一次向宋文帝刘义隆上表,
声明自己和檀道济无罪。他以为檀道济也受到惩罚,没有想到辅助刘义隆西征的大元帅,正是南兖州刺史檀道济。
奏章刚刚发出去,军报已到,说是檀道济与到彦之会师,渡江而来。惊得谢晦仓皇失措,不知如何应对。正在焦急之时,孔延秀大败而归,报称彭城洲得而复失。
谢晦慌忙出船观望,远远看见前方大约有一二十艘战舰驶来,以为来兵不多,没有放在心上,命令各舰列阵以待,只是呐喊扬威,不要主动出击。那些来舰停泊在江心,并未再进,谢晦也按兵不进。
傍晚时分,东风大起,来舰四集,前后绵亘,看不出有多少兵船,且处处都悬着一个“檀”字旗号。突然,鼓声大震,敌船如飞而至。谢晦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下令迎战。
仗还没有打,部众却不战而溃。谢晦只好撤兵退守巴陵。
后又觉得巴陵无险可守,索性连夜乘小船逃往江陵。周超镇守江陵,得知雍州刺史刘粹奉旨攻打江陵,率兵应战,两军在沙桥交战,刘粹军大败,后退数十里。周超收军回城,见谢晦狼狈而归,料知全军溃败,不由得忧惧交加。
谢晦羞惭难当,除了拜谢周超外,并嘱咐他全力守城。
周超知道江陵非久留之地,佯装答应,晚上却偷偷潜出城,投靠到彦之去了。
谢晦失去周超,焦急万分,又听说守兵也溃散了,忙与弟弟谢遁及哥哥的儿子谢世基、谢世猷出城北逃。
谢遁身体肥壮,无法骑马,谢晦沿途守候,行走速度非常慢,走到安陆,被安陆守将光顺之抓获。
七个人无一走脱,全部被塞进囚车,解送到宋文帝刘义隆军前。庾登之、何承天、孔延秀等人也全部投降。
刘义隆凯旋,将谢晦、谢遁、谢世基、谢世猷全部推出斩首,一同斩首的还有刚从大牢中提出来的谢嚼。谢晦素有文才,侄子谢世基也善吟诗,临刑时,谢世基尚吟诗道:
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
一旦失风水,翻为蝼蚁食!
谢晦不觉技痒,随口续道:
功遂侔昔人,保退无智力。
既涉太行险,斯路信难陟。
叔侄俩吟罢,伸头待刑。
忽有一少妇披发跣足,号啕而来,见到谢晦,抱住他大哭。因时间已到,监斩官劝少妇让开,少妇与谢晦永诀道:“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凌籍都市?”谢晦凄然地说:“事已至此,不必多说。”话音未落,一声炮响,刽子手手起刀落,谢晦等人头落地。少妇晕倒在地,经从人抢救才苏醒过来,被随从拥入车中,疾行而去。少妇不是别人,正是谢晦之女、彭城王妃。
谢晦既诛,同党周超、孔延秀等人虽然投降,终究是抗拒王师,罪不可赦,均被赐死,但给他们留了一个全尸。唯庾登之、何承天得以幸免。
刘义隆铲除了权臣,从此政由己出,于是下令,加封平逆有功的檀道济为征南大将军,兼任江州刺史,到彦之为南豫州刺史。
永嘉太守谢灵运为秘书监,始兴太守颜延之为中书侍郎,左卫将军殷景仁、右卫将军刘湛与王华、王昙首同为侍中,镇西谘议参军谢弘微为黄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