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告诉宝玉准备外出在前,临时起意殴打薛蟠在后,两件事没有联系。如果非要把两都联系起来,那也只能是柳湘莲因为准备远行,所以不计后果、敢于打人——如果没有远行,打过薛蟠之后,贾珍、贾琏等人,势必会摆酒替二人说和,而柳湘莲作为行凶一方,少不得向薛蟠道歉,这是高傲的柳湘莲所不愿意的。
那么,柳湘莲出门远行,到底所为何故?我们来看看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柳湘莲与宝玉谈到远行,是从给秦钟上坟开始的。秦钟在作品中出现,只说他是秦氏的弟弟、贾蓉的小舅子,并通过秦氏结识了宝玉,通过宝玉进入贾府家塾。而秦钟与宝玉、凤姐初见时,腼腆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似乎除了宝玉这一条线,秦钟并没有别的交际圈。
在家塾中,秦钟宝玉与香怜玉爱要好,与金荣交恶。这个过程薛蟠没有出场,“妙在薛蟠如今不大来学中应卯了”。
但是宝钗曾提到(内心活动)薛蟠“当日为了一个秦钟,还闹得天翻地覆”,显然薛蟠与秦钟有交集,并且闹出过大事端,连宝钗这深闺女子也曾耳闻,至今心有余悸。至于是薛蟠垂涎秦钟的色相,还是替金荣报仇(金荣也曾是薛蟠“当日的好朋友”),或者是恼怒秦钟对金怜玉爱的亲密,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秦钟除了宝玉,还有别的朋友、别的交际。
柳湘莲替秦钟上坟,证明他也是秦钟的朋友。而与宝玉提起此事,又说明三个人是共同的朋友。
好吧,一个小官员的腼腆的老生子,一个父母双亡的浪荡子,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从宝玉来说,这样的组合,还不是全部。比如锦香院的妓女云儿,知道宝玉有妾名袭人,显然与宝玉也是旧相识。
之所以分析宝玉交际圈这么多,是要定义柳湘莲,并不是像宝玉一样“能说不能行”的“银样镴枪头”,而可能有超越“公子与红妆”的、更广泛的生活。
在甄士隐作的《好了歌解》中,有“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一句,旁批“柳湘莲一干人”,证明柳湘莲将来会走上梁山好汉那样的道路。而与薛蟠再次相遇,就是在平安州遇盗,“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方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
有人据此推论,柳湘莲这时已经是强盗中的一员,故设迷局引薛蟠入圈套,好跟有薛蟠回京,有所图谋。这未免有点太牵强了。首先薛蟠是第一次外出做生意,柳湘莲怎么料到他会经此?而且柳湘莲本来是京中人,就算落草为寇,再回京城,也有千百条方案,哪里用得着薛蟠这个废物?
但是柳湘莲原来鄙薄薛蟠为人,并且有污辱之仇、殴打之恨,这次愿意与薛蟠“结拜了生死弟兄”,还是对薛蟠有所图谋的。而薛蟠匆匆许诺“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他什么时候想得这样周全、又这样热心于成家立业了?显然是有柳湘莲的暗示或者引导。
柳湘莲肯对薛蟠折节下交,想必也是厌倦了这“三年五载”的流浪生活,想回家安定了。而他本来是“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的”。
三五年前“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的”离家出走,三五年后有人承诺“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而回来,柳湘莲的出走意图,应该也就不难猜测了。
并不像你想得那样浪漫、那样传奇,柳湘莲之所以要“外头逛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就是为了谋生、赚钱、立业。为什么不肯对宝玉说实话?因为跟这“富贵不知乐业”的纨绔子弟,只能说说风花雪月,无法讨论生计问题。
不光宝玉,就是他们共同的其他朋友,像秦钟那样的,也不适合把谋生作为讨论的话题。甚至柳湘莲自己,一边迫不得已外出谋生,一边却耻于谈钱,所以又要叮嘱宝玉“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