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无时无刻不在塑造着人类行为,但同时,人类活动也在影响周围环境中的事物,这种塑造与影响,很多时候,无穷富无关。
清末捻军
19世纪中页,清帝国越过极盛的顶点,开始盛极而衰。
1851年,屡试不中的秀才洪秀全依托“拜上帝教”开始在帝国的南方发起了“太平天国”大起义,起义声势浩大,迅速席卷南方各省,帝国派去前往剿灭叛乱的绿营军不是对手,养尊处优的八旗兵更是常常上演“一战击溃”的“好戏”,1853年,太平军攻陷南京,几乎与清廷形成了南北对立之势,同年,起义军出师北伐,区区2万之众竟一直打到天津,清军强攻受阻,只能依靠围困的方式,用整整两年才消灭这支孤军。同样是在这一年,英法公使宣布在清政府与太平天国之间保持中立,自此,清政府在中国唯一合法政府的地位出现了动摇。
百姓的苦难不分南北,相比于富庶的南方,在经济相对落后的北方,人民对于天灾人祸的抵抗力甚至还要更低。活跃于安徽、河南一带的“捻子”,随着1852年皖北地区大旱,饥饿的农民大量加入而壮大为军事联盟“捻军”,捻军在安徽亳州雉河集(今安徽涡阳)歃血为盟,推张洛行为盟主,正式起兵抗清。
但不同于太平天国的是:最初的捻军组织松散,虽然名义上遵张洛行盟主之号令,但实际上常常各行其是,这种组织形式的优点是很难被以“斩首”的方式剿灭,但缺点同样明显,各部之间配合度差,难以以大规模决战的方式快速占领重要城市,消灭清军主力。
由于这样的原因,捻军的火种虽然在中国北方遍地开花,但是星火燎原之势并没有形成,1863年3月,在清僧格林沁亲王(蒙古族)的剿灭下,捻军盟主张洛行被擒杀,捻军起义陷入低谷。
八旗军最后的劲旅——僧格林沁的蒙古铁骑
入关时猛如虎的八旗铁骑在当时已经弱如狗,此时维持清帝国军事活动的绝对主力已经变成了由汉人组成的“绿营军”,但“亲儿子”八旗兵实力尚且如此,“干儿子”绿营军实力又能好到哪去呢?此时的帝国军队屡屡被南北两方的起义军打的满地找牙。
那么,八旗兵是不是都彻底腐化了呢?不能这样说,因为还有一支部队勉强保持了八旗兵的战斗素养,这支部队就是僧格林沁麾下的蒙古骑兵。
僧格林沁
因为战斗力尚可,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常常充当救火队的角色,在太平军北伐势如破竹时,清咸丰帝亲自将清太祖努尔哈赤使用过的宝刀授予僧格林沁,命其率军进剿。僧格林沁本部亲兵与地方军配合,使得清军得以稳住阵脚,打败北伐的太平军。
1859年,英法军自进逼大沽口,僧格林沁整顿军务,积极备防,终于击退贸然进攻大沽口的英法舰队,英法联军死伤400余人(当然,僧格林沁在大沽口所取得的胜利不久之后就在八里桥输的精光)。
八里桥之战,蒙古骑兵惨败于英法联军
在加上在对捻军的战斗中擒杀张洛行,僧格林沁几乎参与了与清帝国所有对手的战斗,虽然也有惨败的战绩,但还不算太过丢脸。
但即便如此,僧格林沁部的战斗力优势也不过是在八旗兵战力崩溃的背景下体现出来的,这样的部队面对复杂的战争环境的能力依旧较差。
机动作战的“新捻军”——马匹不够驴来筹
1864年6月1号,太平天国运动在曾国藩的湘军为首的各方势力的联合绞杀下灭亡,残余的太平军遵王赖文光和梁王张宗禹余部和北方捻军合并为“新捻军”。
新捻军以赖文光为首领,吸收了太平天国的组织形式,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旧捻军组织松散的弊病,确立了统一的指挥机制,与松散的旧捻军不同,新捻军已经成为了有强大组织能力的正式军队。
更加可贵的是:这支新捻军在建立时就确定了“易步为骑”的机动作战方针,这种战术在日后,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以骑兵为主的新捻军在声势复振,迅速发展为一支拥兵十余万的大队伍,但问题是,这样大的一支以骑兵为主的队伍,战马如何保证?
捻军作为农民起义军,财政能力自然脆弱,大量购买战马显然不可能。况且,当时太平天国已被剿灭,清廷的统治地位又一次得到巩固,即使有钱,想在清廷的封锁下大量买马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新捻军获得战马的方式主要是:
1.在战斗中缴获清军马匹。
2.太平军余部所属骑兵的战马。
3.从与清廷出于敌对状态的回区购买。
即便有这些途径获得马匹,但我们不难看出,捻军获取战马的能力很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得足够装备10余万骑兵的战马。在这种情况下,捻军不能不将目光投向其他牲畜,比如:驴与骡。
战马不足的新捻军不得不以“驴骑兵”、“骡骑兵”与少数正规的“马骑兵”共存的方式来完成自己“易步为骑”的战略方针,以维持自己的机动性。
但问题是:马匹尚不能都具有成为战马的资格(捻军集中的黄淮地区的马就不适合作为战马),更何况是驴与骡,以驴骑兵,骡骑兵补充马骑兵是否真正有用?
答案是肯定的:马镫发明后,骑兵迎来了黄金时代,其机动性强,冲击力强,是现代化前的“装甲部队”。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在魏晋南北朝及以后,北方的少数民族不再是只能进犯中原王朝以劫掠,甚至可以直接入主中原王朝。
马镫
但是,不要忘了,即使是马镫发明前,来无影,去无踪的少数民族骑兵也令中原王朝头痛不已,是的,你可以打败他们,但你就是消灭不了他们。
而捻军的驴骑兵、骡骑兵与马镫发明前的骑兵相似:虽然没有强大的冲击力,让士兵在驴(骡)背上横冲直撞,但是,他们保留了骑兵的机动性,不要小瞧这机动性,兵贵神速一词可历来被各路兵家奉为圭臬,而这支新捻军把这路混搭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最终成功干掉了老对手僧格林沁。
高楼寨之战,死于“驴骑兵”的蒙古王爷
1864年,在剿灭捻军(旧捻军)中取得一定成就的僧格林沁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与太平军残部结合的新捻军战斗力的全面跃升,仍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打败这群散兵游勇。
傲慢的僧军马上就付出了代价,12月,僧军分左、中、右三路进攻驻扎在邓州西南唐坡的捻军。捻军首先打败敌右路步队,然后从侧后抄袭敌人的中、左两路,大败僧军。
失败的僧格林沁并不甘心,他率部追击经伊阳(今汝阳)返回鲁山的捻军,结果捻军诱敌过滍水(今沙河),然后回军猛击,并以马队从后抄袭。僧军直接溃败,僧格林沁在总兵陈国瑞援救下,才幸免于死。
遭此大败,僧格林沁气急败坏,誓要快速追击并剿灭捻军,捻军却不着急决战,而是与僧军玩起了猫鼠游戏,捻军时而东入山东,时而返回河南,时而南下湖北,短短两月,行军数千里,僧军完全被牵着鼻子走,疲于追敌,将士疲乏,士气低落。
当捻军达到高楼寨时,僧军的疲惫已经难以附加,僧格林沁本人也因几十天不离马鞍,疲劳得连马缰都拿不住,只得用布带拴在肩上驭马。
高楼寨丛林、山丘众多,适合伏击,捻军首领张宗禹决定在此处伏击僧军,他先派出少数部队出战,诱僧军深入,僧军果然中计,深入高楼寨地区,当僧军进入伏击圈后,埋伏在高楼寨以北村庄、河堰、柳林中的捻军一齐出击,僧军始料未及,只得仓促应战,战斗持续两小时左右,僧军各路皆溃败,僧格林沁本人陷入捻军重围,只得率领亲信突围,结果受伤落马,被捻军士兵张皮綆斩杀于麦田中,这位年仅16岁的少年,因为斩杀僧格林沁而在历史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人赞约:“张皮綆,真正强,麦稞地里杀僧王。”
僧格林沁死后,八旗的时代实际上便已经结束,虽然捻军最终也被李鸿章的淮军剿灭,奄奄一息的大清又从新活了过来,但是,清廷也付出了相应代价:允许地方汉人势力拥有自己的军队。从此,大清的刀把子一半落入汉人之手,爱新觉罗皇室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为所欲为,为了对付太平天国和捻军,大清放出去权不但再也难以收回,而且像魔鬼一样不断生长,这些终于在1900年的“东南互保”狠狠打了清廷的脸,又在1911年的辛亥革命直接要了清政府的命。
捻军的想象力并没有被“贫穷”限制
由上文中,我们不难看出,捻军的马、骡、驴骑兵并存实在是一种无奈之举,但面对艰苦的环境,捻军积极利用和整合可以利用的一切的资源把这样一支混搭骑兵机动性强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竟一举歼灭清帝国最强大的一支骑兵,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还记得那广泛流传于网络的自嘲“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吗?”但这句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贫穷的确可以限制想象力,但同样可以丰富想象力,有钱有梁的八旗病们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可以用驴骑兵、骡骑兵补充马骑兵不足的办法吧。
面对同一个问题,富人有富人的办法,穷人也有穷人的手段,限制想象力的往往不是贫穷,而是自己潜意识里根本不想去解决问题的怯懦。
对于那些一心想找出问题的出路的人来说,出路往往也正在寻找着他们。
道能弘人,人亦能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