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连环套》里美丽的霓喜,有个干姐姐在英国官员汤姆生家里做阿妈。霓喜通过探望干姐姐的机会,跟这汤姆生勾搭上了,置办了新房子同居。“汤姆生问她可要把她那干姐姐调到新屋里去服侍她,她不但不要,而且怕那阿妈在她跟前居功,因而唆使汤姆生将那人辞歇了”。这情况与贾雨村充发门子,何其相似!
霓喜的想法是怕“居功”,贾雨村的想法是“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意”。那么贾雨村“贫贱时”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他讳莫如深,再也不愿意提起呢?
就是受到甄士隐的资助。
贾雨村接受了甄士隐的五十两银子、两套冬衣的资助,还在一起喝酒到三更,第二天“五鼓”就急急忙忙上路了。而他上路的消息,是托和尚转告甄士隐的。那么小沙陀出身的门子,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当贾雨村补授了应天府、处理香菱的官司时,门子告诉他:“这人(香菱,或者说是英莲)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贾雨村也发了这样的感慨:“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薛家……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
贾雨村也认为,英莲跟了薛蟠,并不是好下场;英莲和冯公子,是“一对薄命儿女”。但是他根本没有考虑替冯公子申冤,也从不想如何解救英莲、报其父之恩(能不能解救是另一回事,关键是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急着“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更重要的是“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献媚讨好去了。其忘恩负义之心、势利巴结之态,溢于言表。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门子的眼中。
门子对贾雨村说过:“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他并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可是他到底长着一张嘴,就有可能说出一些贾雨村不愿让人知道的事情。
想想看,如果把门子收为心腹、留在身边,如果哪一天门子对人说起他的忘恩负义、势利巴结(哪怕不是诋毁贾雨村,而是认为贾雨村做得对、做得好,像吹牛那样说出来,可是听到别人耳中,结论就不一样了),万一传到贾政、王子腾等权贵耳中,对他的印象势必大打折扣:“他对他从前的恩人忘恩负义,以后会对我知恩图报吗?”
权贵们对他印象不好,就有可能与贾雨村疏远。而缺少了权贵的扶持援引,又势必会影响贾雨村的仕途。这个损失,岂是贾雨村愿意承受的?
那就把门子“远远的充发”了吧。别说只是故人,就是恩人,贾雨村也可是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那是他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