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琼：图书是人类对未来最好的投资

秋日的上海，瑞金大厦周围的梧桐依然茂密，草坪如茵。

乘坐电梯来到瑞金大厦7楼，这里就是刚刚开幕的ASE基金会。迎面是杉本博司的摄影作品《奥克兰大湖剧院》，空无一人的电影院中，唯有银幕的位置是一片白光。在昏暗的老电影院中，用一个单一的画面去拍摄一整部电影，会得到什么？杉本博司用长时间曝光拍摄回答了这个问题。影片的具体内容已经化作一片白光，而银幕发出的亮光照亮了优美的穹顶、乐池以及环形座位，显出安静而深邃的美。

“为什么要把杉本博司的《奥克兰大湖剧院》放在入口处？他拍摄的是电影院，此时银幕上只留下一片白光，那是一种有意义的白——他拍摄了时间。”

杉本博司摄影作品《奥克兰大湖剧院》，明胶银盐

此刻的张琼，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裙装，倚靠在一面绿墙旁边，回答着关于ASE基金会的提问，仿佛回到她的少女时代，兴致勃勃地想象着未来。

张琼是亚商资本创始合伙人兼亚商集团总裁，公众对她的认知是一位具有国际化视野的资本市场专家、投资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资本集团的管理者和领导者。如果时光倒退30年，这位拥有法学和金融学专业背景，并获得美国斯坦福大学商学院MSX管理学硕士、中欧DBA在读的女性企业家却是一个文艺青年。

在中学时代就开始小说写作，差点走上戏剧文学创作之路，后来受到一部小说的影响，决定成为一名律师，毕业后投身于资本市场，再次重返学校，攻读国际金融学硕士学位……张琼的成长之路极为精彩。工作之余，她依然延续着文艺青年的爱好，写电影评论，看歌剧，听爵士乐，学国标舞，还创办了亚商集团的内部刊物——《达》。2000年前后，在中国资本市场已干得风生水起的她去斯坦福大学留学，还专门抽出时间去伦敦艺术大学学习西方艺术史和时尚设计短期课程。也是在那段时间，她在旧金山为自己当时的家购置了两件绘画作品，开始涉足当代艺术收藏。

ASE·空间，墙上悬挂着亚历克斯·卡茨作品

《可口可乐女孩II》

这些岁月中的精彩点滴令ASE基金会的创立水到渠成。走进ASE·空间，就可以看到ASE名称的来历——门厅处的蓝色墙上写着三个字母分别代表“Amour”（爱）、“Sapientiae”（智慧）与“Enlightening”（启发），这是张琼总结自己多年来与艺术世界对话而产生的三个关键词，同时ASE也分别来自她的三个孩子的名字。她一直重视知识对人类的价值，也十分看重教育的力量。早在2006年，她就捐资建设了云南省夹寒箐镇么龙希望小学，并在十多年间一直保持着互动与往来。

ASE基金会

张琼将ASE基金会的四个功能定为：永久性艺术收藏、ASE·空间、ASE艺术图书馆和艺术赞助项目。除此之外，她也表示ASE基金会更注重对青年艺术家及策展人的扶持与赞助，并将开展各类公共教育活动，旨在提供一个生成艺术审美及思辨能力的公共艺术空间。

在海外留学期间，她走访了伦敦、巴黎、纽约、旧金山等地的美术馆，从泰特不列颠(Tate Britain)到巴黎奥赛博物馆，从纽约MoMA到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SFMOMA），她深深被艺术对人类发展产生的影响所吸引。尤其是在2016年，她重回旧金山看到扩建之后的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深受触动。那时硅谷诞生了一批科技与互联网新贵，他们在短期内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便把大笔资金捐赠给博物馆。扩建后的SFMOMA不仅展览面积增加了一倍，展览的水准更是大大提升，当时张琼在SFMOMA看到了规模最大的美国战后当代艺术展。同时，她也意识到收藏家、企业家可以对公共领域的人文艺术建设带来巨大的改变。“这些家族的收藏与捐赠给我带来很大的启发，如果能建立起有体系的收藏，从长远看，它们不仅具有资本价值，而且具有很高的社会价值。”

抽象艺术家黄渊青作品《无题》

170×200厘米，丙烯油彩布面，2019；

绘画左侧为亚历克斯·卡茨作品《舞蹈家》

73.7×53.3×7.6厘米，铝板、综合材料，2020

而此后的20余年，她一直稳定而有序地进行着收藏。不仅收藏了喻红、展望、丁乙、张恩利、杨福东等具有代表性的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也一直关注国内外的年轻艺术家。同时，张琼也在不断探索如何建立“有体系的收藏”。出于对自己的生活背景、教育背景、情感连接等多方面的考虑，西方当代也成为她的一条重要的收藏脉络，亚历克斯·卡茨(Alex Katz)、布鲁斯·瑙曼(Bruce Neuman)、雅尼斯·库奈里斯(Jannis Kounelis)、劳瑞·普罗沃斯特(Laure Prouvost)、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等西方当代的重要艺术家也都进入了她的收藏清单。

环境优雅的ASE基金会

慈善家马丁·贝利曾说，那些通过自己的收藏为他人确立标准、推动公众对收藏产生更大的兴趣的收藏家，才是与艺术史相关联的收藏家。简言之，最重要的收藏家并非拥有最多财富的人，而是对公众产生最大影响力的人。张琼深谙这个道理，在与东西方大师的作品不断对话的过程中，张琼自身的个性与偏好也逐渐在收藏中展露出来。她对音乐、舞蹈、表演艺术有着长期而稳定的关注与热情。当产生创办ASE基金会的想法时，表演艺术与时间很快成为基金会的关键词。

她特别邀请了来自纽约的策展人Ágnes Berecz策划了ASE基金会的开幕首展——舞台·时间(Stage/Time)。Berecz从张琼的个人收藏出发，呈现了一场关于图像与空间、身体与声音、视觉与表演艺术的对话，展出作品多与音乐、舞蹈、戏剧以及姿态、节奏等相关。

ASE基金会开幕首展“舞台·时间”当代艺术群展

开幕展作品来自亚洲、欧洲、北美洲的20余位艺术家，包括克里斯多夫·勒·布伦(Christiopher Le Brun)、陈维、方巍、瑞安·甘德(Ryan Gander)、唐娜·胡安卡(Donna Huanca)、黄渊青、倪有鱼、蒲英玮等。

张琼对每一件作品的收藏过程都如数家珍，“收藏时，首要的事情还是要看你能否与这件作品产生共鸣”。入口处杉本博斯的作品《奥克兰大湖剧院》与她对电影、剧场的热爱有着很强的感情连接，她经历了各种周折，最后在东京他的代理画廊Gallery Koyanagi那里找到了一件。摆放在ASE基金会重要位置的还有亚历克斯·卡茨的作品“可口可乐女孩”系列，虽然画中的人物是芭蕾舞演员，但是卡茨不曾着墨于刻画她们完美的身体线条，而是专注表现简单而灿烂的美。“当我看到这件作品时想到了我的两个女儿，作品表达了一种对年轻女孩的美好向往，健康的、快乐的，阳光灿烂的……”这一系列早已售罄，但是卡茨自己保留了两件，后来一件被卡戴珊家族的Kendall Jenner收藏，悬挂在她家餐厅里，还有一件便被张琼收藏，在ASE基金会展出。此外，唐娜·胡安卡（Donna Huanca）的作品《生长素极性运输》和VIP室内的喻红的两件锡纸丙烯绘画作品《浮云》都与张琼的个人情感、生命体悟有着微妙而丰富的联系。

张琼于ASE·空间，远处为蒲英玮作品

《未来世界汇演：知识与继承》

谈及对舞蹈长久而持续的激情，张琼认为“舞台与时间”在人的情感表达中有着重要的作用。自上世纪初以来，艺术家们就在对艺术与生活、绘画与表演之间的边界进行各种探索尝试，大大拓宽了静止图像和静态物体的界限。在这个过程中，时间的流逝便显现出来。而张琼多年来对舞蹈艺术的亲身实践，让她对美国艺术家艾莉森·史密斯(Allison Smith)的名言“艺术总是在表演中”有了丝丝入扣的体认。她不仅长期学习爵士舞、国际舞，还在2020年登上上汽·上海文化广场的舞台，为自己打造了一场近乎专业的舞蹈演出，表演百老汇爵士舞《了不起的盖茨比》和国际拉丁《教父》。

“每个人都有很多梦想，但往往受困于现状而无法实现。我穿上舞裙、登上舞台，也想给我的孩子们树立榜样。当你有梦想，就努力去做，不管你到了什么年纪、身处什么环境，努力就是了。”去看、去听、手舞、足蹈，调动所有的感官去感受艺术，以及深入地体认生活。

2021年，在上海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期间，张琼受邀参加了一场论坛，作为演讲嘉宾，她分享了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的一个项目——艺术图书馆，没想到受到与会嘉宾与台下观众的热烈反馈。自2002年中国第一家民营美术馆——今日美术馆在北京开幕，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民营美术馆呈现迅猛发展的态势，但是作为公共艺术教育中的重要一环——艺术图书馆却始终缺乏足够的培育土壤。

ASE艺术图书馆一景

早年，张琼在伦敦、纽约、旧金山等城市旅行的时候，常常被美术馆中精美的艺术图书所吸引。“在那里，我看到那么多漂亮的图书，忽然明白为什么在他们的土地上诞生了那么多艺术家、创意人才，他们在艺术图书的包围中长大。我那时候心里就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能在中国创办一个艺术空间，桌上放满艺术图书，这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

张琼敏锐地发现，中国当代艺术圈正处在逐渐成熟的过程中，美术馆、画廊、拍卖行、艺术院校都已有一定的规模，而艺术书店、艺术图书馆却在此中缺位。“如果能多一些个性化艺术空间，比如艺术图书馆，将能对中国的艺术生态起到补充的作用。”

她系统研究了全球几大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图书馆，包括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T.J.沃森图书馆、盖蒂研究所图书馆、英国国家艺术图书馆、泰特美术馆图书馆、新加坡国家美术馆的圆形大厅图书馆和档案馆等，更加坚定了开设艺术图书馆的决心。

从去年上半年开始筹备艺术基金会，然后对图书馆、艺术空间进行选址规划、设计装修，建立艺术图书采购系统，仅一年多的时间，ASE艺术图书馆便正式开幕了。张琼极其努力，通过各种渠道搜寻了很多限量版图书、艺术家签名版画册，有一些艺术图书在中国仅有一套。不少图书价格高昂，比如著名英国艺术家大卫·霍克尼的作品画册《David Hockney.A Bigger Book》，售价高达人民币5.6万元。

目前ASE艺术图书馆中陈列着超过2000本精选专业书籍，涵盖了十余个门类，包括艺术家画册、展览目录、艺术史、艺术理论、技法工具书以及音乐、舞蹈、建筑、室内设计、时尚及设计、摄影等。同时在展览期间，图书馆还辟出专门的展览资料区，呈现参展艺术家的画册、文集及相关艺术图书，以此作为展览作品的补注与延伸。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到现在都记得小学和中学时代在学校图书馆里阅读的快乐时光。感恩书籍让我受益终身。对于图书，我有一种执念，希望把它们带给我的能量与大家分享。”

从小到大，张琼一直被视为难得的美人，人们往往因为关注她靓丽的外形而忽视她极强的理性思维与人文情怀，以及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在全球经济受疫情影响而大幅下滑、艺术市场低迷的今天，ASE基金会的开幕犹如一首对艺术生态的赞美之诗，鼓励人们为自己的心灵留出更多的时间与空间，用艺术与人文滋养心灵，以及用更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世界的困境。

ASE艺术图书馆中陈列着超过2000本精选专业书籍，涵盖了艺术家画册、展览目录、艺术史、艺术理论、技法工具书以及音乐、舞蹈、建筑、室内设计、时尚及设计、摄影等领域的图书。

采访/撰文：何敏

摄影：郭一@Studio One+

化妆：六六

发型：杨龙

设计：Rina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