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人物 | 赵孟頫：全才的隐痛

赵孟頫 兰亭十三跋（局部） 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 高岛菊次郎氏寄赠

很多时候，看见的是光环，看不见的才是自己。成长中的有些痛，只能自个兜。

擅画工书、懂经济、通佛志、嗜篆刻、明音律、冠文章、善鉴定的全才赵孟頫，就用一生展示了生而为人的某种悲欣交集。

赵孟頫，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故宫博物院研究员王连起先生就曾说：赵孟頫可以说是中国艺术史上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全才。

赵孟頫（传）自画像 故宫博物院藏

其“才”之全，甚至需要分类而言：

出身好：他是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赵德芳嫡孙。皇族出生，根正苗红。其父赵与告（又名赵与訔）官至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家中藏书无数，妥妥的官二代+文风淼淼。

才华高：轮才艺，全能选手赵孟頫可诉者忒多。首要是书法大拿，被称为“元人冠冕”。据说他五岁学书，几无间日，至死前犹观书作字。善篆、隶、真、行、草，尤以楷、行著称于世。《元史》本传称，“孟頫篆籀分隶真行草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名天下”。其书风遒媚秀逸，结体严整，世称“赵体”。

赵孟頫 《汉汲黯传》册(传) 小楷，纸本，乌丝栏 17.6×17.4cm×10 1320年 日本东京永青文库藏頫《心经行书册》 纸本，册页 辽宁博物馆藏

赵孟頫《洛神赋》卷，纸本，行书，局部

论画，他是整个元代画风的重要开创者。山水、人物、花鸟无所不能，取材广泛，技巧全面。其传世名作《鹊华秋色图》融水墨与青绿为一体，笔法灵活，画风简逸，含寄趣林泉、向往自由之情，显示出高度的概括和创新能力，高级的很。还明确提出"士夫画"概念，力倡"以书入画"，这种"书画同法"的思想对后世影响深远。

不光实践成绩优秀，他还有突出的理论贡献，即提出了著名的“作画贵有古意”主张，和“不求形似”的士大夫画结合，再融以“师法自然”，就此奠定元代文人画的理论基础。明王世贞所言“文人画起自东坡，至松雪敞开大门。”便基本道出赵孟頫在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桥梁地位。

赵孟頫 《鹊华秋色图》

其文亦风流冠绝，诗文为一代雄才，兼收并蓄，具婉约清新、流转圆韵、意蕴深远之格，自有奇瑰飘逸之致。

赵孟頫《水村图》卷，纸本，局部

工作好：为官三十余年，赵孟頫历五任皇帝，元仁宗更是头号粉丝，说他出身高贵、长相帅气、博学多闻、操行纯正、书画一绝等，最后还总结：唐有李白，宋有苏轼，今朕有赵子昂（孟頫，字子昂），与古人何异？其实，赵孟頫为官时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是个不错的清官、良官。

赵孟頫 《致郭右之二帖卷》 手卷 水墨纸本

2.67375亿元成交 中国嘉德2019年秋拍

赵孟頫作品最高价纪录

地位高：他出名早，且很快便身居高位。活着的时候就被同代人视为业界泰斗，元初即执画坛牛耳，托古改制，追逐古意，启迪着时代画风的改变。

而且，他有个厉害的老婆-管道升，学识才华智慧均冠绝当代，与东晋卫铄并称“书坛两夫人”。后代也厉害，三代人中出了七个画家，有赵雍、赵麟、赵彦正等，最著名的是外孙王蒙。而学生辈中，黄公望更是一举将其名望延至无人可及。

赵孟頫《人马图》（纸本。设色。纵30.0厘米，横52.0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但他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因是南宋贵胄而出仕元朝，后人多诟病此举有失文人气节。故恨屋及乌，特别喜欢以此为靶子Diss他，不是批评他的书法媚俗，就是直言他人品不好。著名黑粉董其昌基本一生都在骂他，傅山早期也批评他：“予极不喜赵子昂，薄其人遂恶其书;痛恶其书浅俗如无骨。”而元朝人也嫉妒他，说他是宋朝宗室，来这做官肯定没啥好心。

怎么说呢，尽管傅山晚年改口：“赵厮真足异，管婢亦非常。”黑粉董其昌晚年也自打脸：“今老矣，始知吴兴（赵孟頫）书法之妙。”就算有乾隆力捧，后世赵粉也极多，但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大多不可逆。被黑太多的赵孟頫在艺术史上已然成为一个复杂的多面矛盾体。

其实，面对当时的境遇，很难有人说自己能做的比他好。

虽出身显赫，但其父在其十几岁时便离世，逝后家境愈下，他在坎坷忧患中度日维艰，二十三岁那年，元军入临安，南宋亡。

国亡，对一名青年知识分子而言，不啻为一场巨大的人生价值观暴击。国已不存，读书何用？吾辈何为？这位早熟的青年人最初选择温柔抵抗，隐居德清山中十年，专注诗文书画，渐从默默无闻成为“吴兴八俊”之首。文名鹊起后，很快“达于朝廷”。此时的元朝上层急需关键人物压阵。身份微妙又才华横溢的赵孟頫正是他们所需。

于是，在经历三次举荐二次拒绝后，赵孟頫接下了第三次机会，入了仕。

赵孟頫 自画像 现藏大都会博物馆

实际上，当时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接，是没有节气，不接，总抗旨可不见得有好日子过。可恨后人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乐用所谓的高标准要求别人，对自己倒是宽容的很。

试问，落魄公子有了翻身希望，如何不抓住？何况，这不仅为了自己，也是身为人子或家族一份子的重要责任。更何况，封建社会，入仕为官是男人深入骨髓的认知。早明哲思的少年心中抱负同样需要发挥的平台，他如何能甘心读过的书都成无用？

乱世中的他，有多少选择能随心而为？只是毕竟，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赵孟頫曾写过一首《罪出》，叹自己是误入尘世的笼中鸟：

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古语以云然，见事苦不早。平生独往愿，丘壑寄怀抱。图书时自娱，野性期自保。谁令坠尘网，宛转受缠绕。昔为水上鸥，今如笼中鸟。哀鸣谁复顾，毛羽日催槁。向非亲友赠，蔬食常不饱。病妻抱弱子，远去万里道。骨肉生别肉，丘垄缺拜扫。愁深无一语，目断南云杳。恸哭悲风来，如何诉穹昊！

无论家世或个人，都不允许他放弃这个机会。但现实的复杂又让这个敏感的人心中抑郁：我该如何让天下人都满意？

谁令堕尘罔，宛转受缠绕。时代夹缝中的他有太多的抱负需要施展，亦有太多的委屈无法倾诉。

赵孟頫 《浴象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赵孟頫”，是一个极为丰富的话题。

这种丰富性，却总易被“旧王孙新朝廷”的矛盾掩盖甚至歪曲。感同身受，真是世间最大的骗局。

《红楼梦》里，贾母丫鬟鸳鸯随口骂人带出一句“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能从侧面说明他至少在画马这件事上具备的碾压性实力。而2019年，以2.67亿高价拍卖的《致郭右之二帖卷》中，他却专注与友人、元代收藏家郭天锡吐槽职场艰难。

官至一品，荣际五朝。

然雅知国灭史不灭，家声无愧三百年。

赵孟頫和他的时代：复古与传承

时间：2022年1月2日-2月27日

地址：东京国立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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