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枕边那条阳光的颜色,凭借阳光的深浅,他就能知道大概外面是什么时辰。
王府之内,初起喧闹。那是府内的杂役们在忙着什么。远处,马蹄声嘚嘚。王府府兵虽然不多,每天早晨都按时操练。他们的呐喊声,有时越过洛阳夏天潮湿凝重的空气,一直传到长沙王的耳膜中,只是略微显得有些喑哑。有时候,当府兵们从树林里面跑到庭园的时候,那种声音就高亢起来,犹如寥廓、料峭天空中排排响箭掠过空旷林地那样,激越、铿锵。
长沙王司马乂 画像
每天,当长沙王听到这些府兵操练的声音,心里就陡然生出某种安慰。无论外面下着淅沥的细雨,还是头顶湛蓝的晴空,长沙王都能感到每天早晨的新鲜,都有希望存在。
十多年前,同母兄长楚王司马玮兵败被杀的情景,他犹自历历在目。经过这么多年,悲伤早已经被一种更敏捷、更强烈的、更清晰的东西所替代――大晋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皇帝这系宗族人的手中。否则,在这样血流成河已经习以为常的年代,作为武帝直系血亲,无法逃脱任人宰割的命运。
只要稍微安静下来一会,紧张和懊悔如同水中的墨汁,不断弥漫蔓延开来。有时候,它们悄悄地从长沙王睡梦中掠过,给他朦胧的睡意罩上一层色彩浓郁的忧愁。即使在炎炎夏日,他都能在梦里预兆冬雪的来临……
楚王司马玮 画像
“皇后让我通知您,务必提前下手!否则,齐王如果先动手,殿下您和皇帝都危险了……”
从显阳殿来的一个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宦者跪倒在长沙王脚下,鹦鹉学舌一样,说着羊献容教他的话。
拿在长沙王司马乂手里的,一份是河间王司马颙从长安发出的讨伐齐王司马冏的檄文,一份是皇后羊献容的亲笔手书。
皇后这份手书内容很简单:“长沙王殿下,齐王有篡逆之谋,将不利于皇帝,请速召兵人入宫卫帝!”
河间王司马颙 画像
皇后手书字体软弱潦草,长沙王从前没有看过羊献容的手迹,不敢辨别真假。但看看上面的皇后玺印,肯定是真的;这个显阳殿出来的小宦者,身份也已经确定。
但是,让长沙王大起疑窦的是,为什么皇后羊献容本人会参与到宫廷阴谋和争斗中?她居于深宫,从何处得到河间王的檄文?她又为什么派人来提醒自己?
自齐王司马冏执政以来,虽然这位堂兄骄奢僭越,任用私人,但他从无不臣之迹,和自己武帝系兄弟的关系也相当融洽。河间王檄文中的指责,多属牵强附会,只有指责齐王不去朝拜皇帝的那一件,确是事实。不过,长沙王清楚,自己同父异母的皇帝哥哥,基本是个呆痴,即使齐王真去朝拜他,也仅仅是做样子给外间看,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这一点,仅仅这一点,很难构成齐王谋逆的罪状。
齐王司马冏 画像
“皇后驾到……”
当长沙王正站在当地踌躇不已的时候,羊献容忽然坐着肩舆来到了长沙王府邸。
司马乂大惊失色,赶忙跪下行礼。
“长沙王,河间王部队已距离洛阳很近,檄文中指名道姓让殿下您逮捕齐王。如果您不下手,齐王手下兵多将广,诏敕的发布权又都掌握在他手里,他只需派一敕使,就能在您自己的长沙王府当庭要你项上人头!”
羊献容女流,年纪又轻,但说起话来开门见山,对局势也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河间王肯定出于误会,听信小人之言,才会出兵来洛阳兴师问罪……别的宗室,包括我十六弟成都王,都没有动静,我怎么能擅自发难,在京城妄动?”
“赵王被诛后,论亲论礼,本来应该是成都王当‘皇太弟’!齐王私心,贪权图利,拥立清河王的八岁的世子司马覃当皇太子……难道长沙王您不明白,齐王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他自己日后能够长久地把持朝权啊。齐王全揽文武大政,和太上皇有什么不同?”
长沙王不像他的兄长楚王司马玮那样容易冲动。看到皇后羊献容比自己还着急的样子,他总觉得内中有阴谋的味道。
皇后羊献容 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