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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定王十二年(公元前595年)春三月,楚令尹孙叔敖病笃,嘱其子孙安道:“吾有遗表一通,死后为我转达于楚王。楚王若封汝官爵,汝不可受。汝碌碌庸才,非经世济民之才,不可滥置仕官中。若封汝以大邑,汝当固辞。辞之不得,则可请以寝邱为封。此地瘠薄非人所欲,庶几可延后世之禄耳。”言毕遂卒。
孙安取遗表呈上,楚庄王启而读之,表曰:臣以罪废之余,蒙君王拔之相位。数年以来,愧乏大功,有负重任。今赖君王之灵,获死牖下,臣之幸矣!臣一子,不肖,不足以玷冠裳。臣之侄子薳凭,颇有才能,可任一职,晋号世伯,虽偶败绩,不可轻视。百姓苦战斗已久,惟息兵安民为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王察之!
楚庄王读罢,叹曰:“孙叔敖死不忘国,寡人无福,天夺我良臣也!”
即命驾往视其殓,抚棺痛哭,从行者莫不垂泪。次日,以公子婴齐为令尹。召蔿凭为箴尹,是为蔿氏。楚庄王欲以孙安为工正,孙安遵守遗命,力辞不拜,退耕于野。
楚庄王所宠优人孟侏儒,谓之优孟,身不满五尺,平日以滑稽调笑,取欢左右。一日出郊,见孙安砍下柴薪,自背而归。优孟迎而问道:“公子为何自己劳苦背薪?”
孙安道:“父为相数年,一钱不入私门,死后家无余财,吾怎能不背薪呢?”
优孟叹道:“公子勉之,大王不久便召公子矣!”
于是,优孟制孙叔敖衣冠剑履一具,并练习其生前语言动作,摹拟三日,无一不肖,宛如孙叔敖之再生。逢庄王宴于宫中,召群优为戏。优孟先让其他优伶扮为楚庄王,为思慕孙叔敖之状,自己扮叔敖登场。楚庄王见,大惊曰:“孙叔无恙乎?寡人思卿至切,可仍来辅相寡人也。”
优孟对答:“臣非真叔敖,偶似之耳。”
楚庄王曰:“寡人思叔敖不得见,见似叔敖者,亦足少慰寡人之思。卿勿辞,可即就相位。”
优孟回答:“大王果用臣,于臣甚愿。但家有老妻,颇能通达世情,容归与老妻商议,方敢奉诏。”
于是下场,后又上场道:“臣适与老妻议之,老妻劝臣勿就。”
楚王问曰:“何故?”
优孟回答:“老妻有村歌功臣,臣请歌之。”
遂歌曰: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而可为者,子孙生活华靡。廉吏可为者,高且洁;而不可为者,子孙衣单食缺。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生前私殖无分毫,一朝身没家凌替,子孙丐食栖蓬蒿。劝君勿学孙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劳!
楚庄王在席上见优孟问答,宛似孙叔敖,心中已是凄然;及闻优孟歌毕,不觉潸然泪下曰:“孙叔敖之功,寡人不敢忘也!”
即命优孟前往召孙安。孙安敝衣草屦而至,拜见楚庄王。楚庄王曰:“你穷困至此吗?”
优孟从旁答道:“不穷困,不见前令尹之贤。”
楚庄王曰:“孙安不愿就职,当封以万家之邑。”孙安固辞。
楚庄王曰:“寡人主意已定,卿不可却。”
孙安奏道:“君王倘念先臣尺寸之劳,给臣衣食,愿得封寝邱之地,臣愿足矣。”
楚庄王曰:“寝邱瘠恶之土,卿何利焉?”
孙安道:“先臣有遗命,非此不敢受也。”楚庄王乃从之。
后人以寝邱非养地,无人争夺,遂为孙氏世守。此乃孙叔敖先见之明。
晋臣荀林父,闻孙叔敖新故,知楚兵不能骤出。乃请师伐郑,大掠郑郊,扬兵而还。诸将请速围郑,荀林父道:“围之未可遽克,万一楚救忽至,是求敌也,姑使郑人惧而自谋耳。”
郑襄公果大惧,遣使谋之于楚,且以其弟公子张,换公子去疾回郑,共理国事。楚庄王曰:“郑荀有信,岂在人质乎?”乃悉遣之。
楚庄王大集群臣,计议防晋之事。公子侧进言:“与楚所善无如齐,而事晋之坚,无过于宋。若我兴师伐宋,晋方救宋不暇,敢与我争郑乎?”
楚庄王曰:“子策虽善,然未有机可乘。自先君败宋于泓,伤其君股,宋能忍之。及厥貉之会,宋君亲受服役。其后昭公见弑,子鲍嗣立,今十八年矣,伐之当奉何名?”
公子婴齐回答:“这不难,齐君屡次来聘,尚未一答。今宜遣使报聘于齐,竟自过宋,令勿假道,且以探之。若彼不计较,便是惧我也,君之会盟,必不拒矣。如以无礼之故,辱我使臣,我借此为辞何患无名哉?”
楚庄王曰:“何人可使?”
公子婴齐回答:“申无畏曾从厥貉之会,此人可使也。”
楚庄王于是命申无畏入齐修聘。无畏奏道:“聘齐必经宋国,须有假道文书送验,方可过关。”
楚庄王曰:“汝畏阻绝使臣耶?”
申无畏答道:“向者厥貉之会,诸君猎于孟诸、宋君违令,臣执其仆而戮之,宋恨臣必深;此行若无假道文书,必然杀臣。”
楚庄王曰:“文书上与汝改名曰申舟,不用无畏旧名可矣。”
申无畏犹不肯行,道:“名可改,面不可改。”
楚庄王怒曰:“若杀子,我当兴兵破灭其国,为子报仇!”申无畏乃不敢复辞。
明日,率其子申犀,谒见庄王道:“臣以死殉国,是臣本份;但愿王善视此子。”
楚庄王曰:“此寡人之事,子勿多虑。”
申舟(无畏)领了出使礼物,拜辞出城。申犀送至郊外,申舟吩咐曰:“汝父此行,必死于宋。汝必请于君王,为我报仇,切记吾言!”
父子洒泪而别。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