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的前中期的战争是必要的,但后期比如远征大宛则是好大喜功。后期的战争耗费导致对内部盘剥过重,于是“海内户口减半”。户口减半不是这些人死了,而是为了躲避朝廷的苛捐杂税,逃去了边疆或者深山老林,还有很大部分是投奔豪强求其荫庇。
1.《盐铁论》中的文学、贤良,不能用儒家学派简而概之。一是文学和贤良之间,所持的态度,仍有不同之处。一是当时的儒家,并不是后来的儒家,也不是孔孟的儒家,在文学的意见阐述中,他们是将儒家的孔孟和墨家的墨子,同样看作圣贤。实际上,这些文学、贤良所接受的教育,是从战国以来的诸子学说,但儒家明显占有绝对性比重。
2.汉武帝之所以没有亡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他的末年,已经开始有所调整,关于轮台诏,有学者争议,但无可否认的是,在经过多次挫败之后,汉武帝已经不再有毕其功于一役的信心了。此外,霍光等顾命班子改变了国家大方向,也有重要原因。
3.另外,《盐铁论》中还透露出了一个值得关注的态势,那就是朝中执政大臣与底层之间的认识差异,已经不仅仅是思想观点上的区别,更重要的是,上下之间对于政策的效用,已经产生相当大的隔膜。武帝政策的既得利益阶层和武帝政策的受损阶层,双方的互相理解基础,已经出现动摇。
4.此外,我觉得还应该关注一下,为什么西汉会出现王莽篡汉,以及若隐若现地天命不在属汉的观念。这些东西,绝不是汉朝末年才出现的。民心虽然看起来虚无缥缈,但在谣言谶语之中,往往表达了一种社会心理。缺乏民心的王朝,就像是外部华丽坚硬,内里却开始松动的梁柱,一旦出现危机,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王莽篡汉,与其说是篡,不如说是当时精英阶层对于汉朝面临的危机,所采取的一套解决措施,当然最大胆的地方,就是连皇帝席位都要贤者居之。
史实难以相信,正是儒家势大的体现,这个时候和盐铁会议的时候已经很不一样了,儒家通过培养汉元帝上位,已经掀翻了汉武帝的王霸之道并一家独大了。王莽就是完全按照儒家君子的标准来表现、约束自己,才得到了精英阶层的广泛认同,进而匪夷所思的上位了。
王莽上位当然得到了刘歆为代表的一批人拥护,但不拥护他的同样大有其人,尤其是在他篡位之后,大批人不再支持他。王莽上位最重要的支柱,只有两根,一个是王家的多年政治资本,这和后来袁绍的依靠相似,尤其是掌握了军队;一个是在宫中具有影响力的王家后宫。而刘歆等人所做的,无非是将原本对汉家皇帝的不满,转变为了王莽上位的舆论。但这种篡位是明显不符合儒家标准的,因为伊尹、周公等人都没有真正改变皇位,包括霍光也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霍光虽然后代被诛灭,但本人却一直没被彻底否定,甚至还有一定的褒扬。
王莽恰恰相反,如果他能够坚持不篡位,而是通过掌握相权和后宫影响,来推行自己的改革,那上限是超过张居正的。我觉得,王莽的出身和在王氏家族中的地位,很可能影响到他不能选择这样一条路。
西汉、东汉,其实不能用宋朝以后的儒家来做理解,两汉的儒家官学,其实是经学,无论在上层,还是在下层,法家学说、墨家学说、阴阳家学说、道家学说,都仍然具有极大的影响,与其说儒家势大,不如说是经学家族,或者说经学和官位的结合所造成的家族势力强大。对于这一点,我觉得还可以看一下崔寔《政论》,我觉得这种局面,也是三国时期,曹操、诸葛亮都选择严刑峻法来治理国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儒家势力大增,我个人认为是从宋朝开始奠基,并经由明清八股取士,进而将儒家转变为朝廷民间一统,儒学解读的标准化,导致儒学本身的强制性和专制性。
王莽上台就是典型的儒家君子,他是小地主阶级的典型代表,后来当了大地主,小地主还以为他们能沿着王莽轨迹一起混到帝国高层。上台后才发现小地主阶级真的是根本没有治国的大局观,学习孔孟经典只学其表象而无精髓,根本治不了国家,只惦记往自己能捞多少,王莽迅速被抛弃了。现在的话讲,这种人叫小资产阶级,民粹,在市场中腰包鼓了,想从政了,想国家按他的话去办。然而根本没有大局观,政策脑洞大开,看那家好也不实事求是就盲目上马。盲目中走向灭亡。
应该说王莽不是儒家尊崇的君子,但他利用了这种心理,扮演了“周公”这样的角色,然后通过舆论来帮助自己完成夺取汉朝权力的过程。这恰恰说明,整体上人们希望有这样的君子,来挽救西汉王朝的危机,这也是西汉独有的政治理念,帝王也是“贤者居之”。
阶级分析的理论,是由马克思等人,通过对西欧资本主义特点进行分析后,得出的观念,事实上这是一种有具体指向的观念,将这种分析“放之四海而皆准”地用到资本主义之前的社会中,是需要再进行更多验证和假说的。对于社会现象,用大的概念去笼统解释,是很容易的,但经不起验证。
科学思想的最重要一点就是提出假说,然后进行验证,没有终极真理,只有不断提出疑问,不断进行验证。被人们接受的理论,往往都是可以重复验证的,而社会科学恰恰无法这样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