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敞是苏轼挚友刘攽(贡父)的哥哥,刘氏兄弟才华横溢,不输二苏,时称二刘。
喝高了之后,刘敞给苏轼讲了个三国故事。
说三国时期的广陵东阳人陈矫(季弼)为了躲避战乱归乡,时任广陵太守的陈登(元龙)请他担任功曹(太守的助手,主管考察记录官员业绩),并派他到许昌走一趟。
许昌是末代汉朝的国都,陈登之前听说,许昌的人总说他坏话,于是想让陈矫帮他在当地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陈矫从许昌返回向太守汇报,都城有些人认为您特别骄傲自大。
(闻远近之论,谓明府骄而自矜)
陈登很不以为然,于是特别上头的来了一段贯口儿。其实这段贯口儿不是苏轼的朋友刘敞编的,史载于《三国志·魏书》中,咱们先听听——
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
渊清玉絜,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
清脩疾恶,有识有义,吾敬赵元达
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
这一大段话里提到了五位三国时期的名人,包括父慈子孝、兄弟和睦的陈纪、陈谌兄弟,礼法有度、两袖清风的名士华歆,为人正派,嫉恶如仇的前任广陵太守赵昱,博闻强记、卓尔不群还不爱吃梨的大才子孔融,另有一位织席贩履之辈,就不多介绍了。
陈登秀这段贯口儿的目的是什么呢?微信公众号:无犀之谈
是想告诉大家,我陈元龙哪里骄傲自大了?我的眼中,这些英雄名士都是值得敬仰的,而其他那些凡夫俗子,又怎么入得我眼?
(所敬如此,何骄之有!余子琐琐,亦焉足录哉?)
大醉之中的刘敞,生生把陈登的这段贯口儿给背下来了。(苏轼《记刘原父语》)
二十多年后的元丰五年(1082),苏轼仍对这段三国史话中的“余子琐琐”有着非常深刻的记忆。
于是,在写给王巩的第五首诗中,首句就写——
平生我亦轻余子,晚岁人谁念此翁。
我之所以要把那段三国故事详细讲一下,就是为了解释这句诗。
你要是不了解那段三国故事,你就听不出苏轼在这句诗中流露出的轻狂、桀骜、伤感、沮丧,以及落魄。
设身处地,我们只有以苏轼的人生经历作为第一视角去感受,才能理解到,他的骄傲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是不容许任何质疑的。
很多人解读苏轼,总说他如何平易近人,这是一种仰视视角上的错觉。
就好比,学渣和学霸交往,学霸帮学渣指点了几页作业,学渣的心中,这个学霸就是个特别容易亲近的好学霸。
又好比,一个县官微服私访下基层,到田地里跟农民老兄一起拔了一棵白菜,阿土伯就会觉得这个县官爱民如子。
关于苏轼平易近人,有一件他自己记述的事,特别能说明问题。
在黄州时,有一次他去早市买菜,路上被几个醉汉撞了一下,人家也不道歉,也不和他寒暄。这事儿如果放在其他被贬谪的官员,或是遭遇困境的名士身上,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很沮丧:唉,我现在已经沦落到走在路上都能随便被人欺负的境地了。
可是苏轼呢?
他的反应是——
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
你要想想,什么样的人,才会因为没人认识自己而感到开心。
名声大到旁人频繁来主动求签名的巨星,才会因为某一天突然获得了这种自然的低调与清静而感到开心。
这是前半句, 平生我亦轻余子——苏轼的骄傲,不是那种喝大了吹个牛就能看出来的。真正的骄傲,都是深藏不露的,够不上一定级别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骄傲的,因为,骄傲的人,是不需要被人理解的。
可是,黄州此时,苏轼的骄傲却又在无可救药地凋敝着——
晚岁人谁念此翁。
那么,他真的有必要担心,声名尽丧,一世无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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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犀 原创
《重新认识苏东坡》是我自2021年起之日更文章,以地点或事件为节,每月讲述苏轼人生片段,不求全,但求心与坡公片刻共鸣。
苏学已是显学,我不乞更多新颖之贡献,但求世人了解、理解苏轼这样一具历千年而不朽之伟大灵魂,已不枉余生每日之“苏写时间”。
是为日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