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见:李治的“亲耕”和武照的“亲蚕”-《大唐上阳》191
第四十八章 计树形象
主角儿武照,出尽风头。
别的皇后认为亲蚕礼是苦差事。觉得苦的皇后多了,礼仪制定分子就允许她们偷懒,允许她们找替身演员。武照可不,向世人展示自己才气的好时机,苦算什么,累算什么,敬天亲民,母仪威严,收获太大了。
三天亲蚕大礼,武照切身领导、参与全过程,这套超级助力的“炒作” ,树立的是武皇后威严慈爱的正面形象,不是一般的成功,命妇们佩服,汉子们赞许,李皇上也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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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败了强敌长孙无忌一派,武照还有很多计划要逐步实施。
从充满稚气和志气的少女打入皇宫,到李世民的榻上,她是半听天由命半自我主导的,但是,无论如何自我主导,也难以真正的如愿。
从感业寺回到后宫,从女尼变成李治的爱宠,再到立为皇后,至于今日,战胜强敌,拥有了一定量的铁杆兵众,似乎明确了地位,开启了前程。
但是,武照还有个悲愤难忍的“心结” :隐隐约约,总有某些人在背地里议论她,“身份卑贱” ,“商人之女” ,“铜臭之家” ,“原为宫侍” 。虽说现在荣登皇后宝位,仍然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过去,一直受压抑,至今已经扬眉吐气,对那些轻视嘲弄,不可容忍。
武照是个不随波逐流,不附和世俗的人,她认为所谓身分或门阀并没有多少实际价值。偶尔运气好,生长在一个有钱有势的家庭,不是什么自身的能力显示,个人的现在和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旧势力,反对势力,敌对势力,就藏在传统的贵族阵营中。
尊承门阀,仰目历史,是荒谬的;容忍旧贵族,听任反对倾向,是戴着枷锁舞蹈。现在,到了砸碎此种错误观念的时候了。
去年李治让编修《氏族志》 ,自己跟他住洛阳,也没有在这方面想很多,回来看到李崇德整的那个《姓氏录》 ,方才发现问题了。幸好李义府跳出来,敦促李治收回了已经发放下去的《姓氏录》 ,有了再编修的机会。
降格过去的门阀、贵族,抬高自己家族的地位,是必须的。打掉旧贵族,树立姓氏新次序,倒不是自己重门阀,实质上是要抓住机会,巩固战果。
记得当年,先帝命吏部尚书高士廉撰写《氏族志》 ,把崔、卢诸家放在首要位置,惹得李皇上大骂。
当年的李皇上并非反对门阀制度,而是要建立一种他认可的门阀状态。
从那时候到今天,朝野的门阀观念当然变了。一般人都把李氏看成第一门望,第一“名门” 。
既然在门阀传统面前,形势逼人,无法做到真正的超然和矜持,那就要把武氏和李氏并列起来。
李义府比武照还关注《姓氏录》的修改。
他被武照从普州召回朝廷,再度成为宰相之一,跟着许敬宗替武照扫除敌对派不遗余力,《姓氏录》里边岂能不把自己的家族冠冕堂皇地列进去。
李治命令再做修改的《姓氏录》 ,重新颁布。武氏并列于皇族不用说了,“跳梁李猫”也终如所愿。
而且,李义府的胃口,不仅在于《姓氏录》的本本上列名,他还想为儿子娶一房名门闺秀做媳妇,进一步提高家门声望。
大略,出身寒微的人,一旦暴发了,有了金钱和地位了,便要攀附名家,最好是联姻,往自己的家门贴金,也好越来越飞黄腾达。李猫比之一般人,踩贱攀贵的流氓特色更加突出。
新编显庆《姓氏录》并无改变大的原状,以军功升入五品以上官职者,仍然都在重要的序列中,士大夫仍然不以其为“贵” 。能打,算什么贵族?
李猫就更不被看做贵族了。
李义府想为儿子找个高门望族的媳妇。长安京师,官僚如云,家中有女初长成者,不在少数。然而,东家问,西家求,没有应承的。
李猫气得双眼发黑,接着泛红,上奏李治说,《姓氏录》已经颁行了,但那些旧名门,狂妄自大,一如往昔,态度傲慢,近亲联姻,这类人,应该严惩。
李治接到李义府的奏章,看了。
武照也看了,说:“情况属实。这不是大唐提倡的新风气,不是朝廷需要的正能量。”
于是李治下诏,史来七大名族——陇西李宝、并州王琼、荥阳郑温、博陵崔懿、赵郡李楷、清河崔宗伯崔元孙、范阳卢浑卢辅卢子迁,彼此之间,禁止通婚。
此诏一下,立刻见效。有人攀附旧贵,想娶他们的女儿,已投入了很多聘礼,渐渐地,变成曲意退婚了。
李猫等散布流言,说皇上还有第二诏、第三诏,限制其他准大名门的自由嫁娶。渐渐地,除了七大名门之外,其他名门也被冷落了。
陇西李宝,当然是陇西李氏。先皇上曾说陇西李氏是自家的“根” ,李皇上雉奴,连这条根都斩掉,真谓莫大的讽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七族禁婚”的理由是什么,无论消息封锁得多么严密,都很难做到滴水不漏,丝风不透。流言慢慢扩散,人们知道了原来是李猫在搞鬼,他想从高门大户讨儿媳妇,没有人家理睬他,他恼羞成怒,向皇上告状,皇上才下发了禁令。
消息传开,人们愈发看出李猫是个渣子,即使平素对门阀制度非常反感的人也暗中为七大人家叫屈:李猫太卑鄙了,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武照当然清楚李猫是个“小人” ,但对武照来说,满肚子鬼胎的李猫,有其利用价值,譬如以毒攻毒,此番禁婚诏令,即是“攻毒”之效。
以毒攻毒,会引发社稷怨恨,但所有的怨恨都会指向那个毒物,不会指向用毒之人。真正的权力,藏在黑暗处,真正收获的,是用毒的人。
借助《姓氏录》及李猫,击破旧贵族势力,是武照的一手。并行的另一手,是修改后的《姓氏录》彻底满足了武照的心愿,将原先列入第一等的四家改成了两家:皇族和后族。其余,按照官阶排座次,分成了九等。
通过《姓氏录》的修改、颁行,武照终于实现了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实质性转化,并州文水武氏华丽登位,成了天下第一等高门,武照和杨大奶奶终于可以挺起胸脯,扬眉吐气了。
仅仅提高门第,列于名录,是不够的。
试想当年,王皇后的门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高贵的,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废的命运。
那么,如何才能长久地,永远地确保皇后的位置呢?
武照思想的结果是,进一步提高自身声望,让大唐的臣民都知道,她最有能力、最有资格做他们女主的人选。
怎样才能提高自身声望呢?
封后大典那一天亲赴宴会,大场面接见官吏和民众,引起久久轰动的经验值得总结。提高出场次数,尤其是重大朝廷事务场合,重要的民众集会场合,让大小各级官吏,让普天之下的百姓,都认识他们的女主。
机会来了。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月,有个“亲蚕”活动。
农耕社会的国度,几千年来皇帝流轮坐,刘家,李家,你方玩罢我登场,但,传统力量巨大,赓续本领极强,男耕女织,绝不改变。
男耕女织,就是男人稼穑在田地,女人养蚕在桑园,纺织在后庭。
偷情故事也发生在桑园和后庭,那是生活中的另一套趣味,不为人称道。
朝廷为了体现对农业的注重,从周朝起头,每一年春季,皇帝都要发个“一号诏书” ,鼓励农桑。两三年,要来一场“亲耕之礼”和“亲蚕之礼” 。
皇帝春上装模作样地去农田耕作,秋后到“社坛”之上举着谷穗“稷”告慰祖宗——土地和谷穗合起来,就叫社稷。
人们全是干农活的,社稷活动就代表所有人了。
亲耕之礼,是由皇帝操作的。命兵士们在京师南郊修建一座“先农坛” ,鼓乐大作,祭奠一番。祭奠过了,“御耒耜二具,御耕牛四” ,使用耒刨一刨地,使用耜扒一扒土,驱赶着牛,耕一遭田。
意思是,皇上乃天下农夫的表率。
有关部门送来的犁,上面搞了很多精美的雕刻装饰。李治说:“犁系农夫所使用,哪能这样华丽!”命令更换。有司赶紧扛着去换朴素的。
耕地。李治握着犁杖,旁边农夫随侍,整了九个来回。
皇帝整过了,三公大臣整,尚书九卿整,都整过了,挑选出来的农夫耆老二十人,分做两列,各执农具,朝见皇上,百官随着行庆贺之礼。
“赐宴”——皇帝请客。于先农坛下排开席面,吃肉喝酒,“宴毕,还宫” 。
亲蚕之礼,是皇后的事情。跟亲耕之礼相配。选吉日,走程序,很繁芜,很累人,因而《周礼》规定,皇后可以找“替身演员”代自己捯饬那一套劳什子。
武照想的不一样,这是向世人展示自己才气的大好时机啊,干嘛不自己来?干嘛不真来!
武照建议春季亲耕之礼半月后,举行“大唐显庆五年亲蚕之礼” 。李治表示同意。于是,武照通知朝廷相关部门协力投入,务要搞出名堂,搞出声色。
亲耕礼在京师南郊建坛,是“先农坛” ,亲蚕礼则在京师北郊建社,叫做“先蚕社” 。“先蚕社”也是个坛子。
躬行亲蚕之礼,意思是皇后亲自养蚕,重视家庭纺织,乃天下妇女的表率。
亲蚕仅次于亲耕,也是朝廷礼仪活动,武照要把它办成大典。可惜大唐李治时候没有报纸、电视,否则,武照就前后多少天蹲在头题头条上了。
既是亲蚕大典,必定隆重异常。
典礼之前,斋戒三天。披简,茹素。广为传播,谁怎么说都成,各种猜测、假想,都出来了。
三天后,到北郊去。武皇后天不亮就起床了,洗浴,化妆,穿戴,披挂。她可不要替身演员,自己上阵。
皇后的亲蚕服是黄丝织成的鞠衣。一团黄,宽大,飘逸,在杂色的人群中,还是非常耀眼的。
所有内外命妇随行。皇后举办大典,命妇是要跟在屁股后面的。
内命妇,是天子的妃嫔、太子的妃妾,外命妇,是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王妃、浩命夫人等。
对于命妇们而言,这也是个增进感情,提升威望的好机会。人脉,烘托起知名度和好感度,至少在公众前面高调出镜,混个脸熟。
命妇后面,是仪仗队。仪仗队护卫着高等级的妇女们,迤逦出官,到北郊先蚕社去。
队伍两侧和最后,是大量的卫兵,警卫人员。
皇后亲蚕,和皇上亲耕,取吉相似,主要是代表天下女性向上天、大地和桑树、蚕宝宝祈祷。
皇上亲耕,先祭拜天地,后执耒耜,驱耕牛,皇后亲蚕,也是先祭拜天地,然后不同了,祭拜西陵氏。西陵氏者谁?传说中的纺织女神,黄帝的老婆嫘祖,嫘女士。
黄帝生于轩辕之丘,又名轩辕,是游牧部落时代的大酋长。传说他爱到处打架,周围都怕他。他做的聪明事情是娶了嫘女士为妻。
嫘女士是西陵国人,满脑子智慧,充满想象力,她发现了蚕虫吃桑叶后吐丝,而蚕丝可以织布做衣服,就搞起蚕丝开发了。
嫘女士被大族长收为女儿,蚕丝业得到官方扶持,发展得更加野蛮了。
西陵氏全族人养蚕缫丝、织布,穿上了绫罗绸缎,而黄帝他们还在在腰间扎兽皮和树皮,遮着鸡鸡,可笑极了。
黄帝就强迫嫘女士嫁给了自己。
嫁了,就把养蚕、缫丝、织布、缝纫的一整套技术带来了。这些技术后来就发扬光大了。
传说很是美妙,但经不起推敲。
上古是母系氏族社会,母系氏族,就是到了氏族时期还是“母系” ,人们没有婚姻,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皇帝是上古上叶的神话人物,哪有娶媳妇的好事啊?
如果说有婚姻,也至多是“入赘”——黄帝入赘嫘女士家,去人家西陵部落种桑树。这事情说起来费口舌,就这样吧。
武皇后到了北郊亲蚕坛,祭拜西陵氏嫘祖。
这个祭拜可神气了,是“礼仪”中的大礼之一,三肃、三跪、三拜。肃是作揖,跪是把两个膝盖顶在地面上,拜是撅起屁股,头部着地。“拜”字是象形字,一幅庞大的屁股。
肃、跪、拜,一次;肃、跪、拜,再次;肃、跪、拜,三次。
所有的命妇,跟着武照的节拍,趴下,起来,趴下,起来,趴下,起来。
这个伟大的场面,缓慢,持久,谁想印象不深刻都不行。
然后,赐宴。在先蚕坛下拉开案子,皇后和陪祀人员一起吃喝。
这是第一日的议程。第一日,观礼的庶民百姓不是很多,没有报纸、电视,没有手机、互联网,消息传播较慢,但晚上几乎就传遍京师了。第二日可就热闹了,大量瞧稀罕的百姓,天还不亮就围拢在先蚕坛周遭了。
皇后,武皇后,在榻上伺候过两代皇帝,据说至今在三十岁四十岁之间,仍然光彩照人,亲蚕了,亲民了,让放开看了,看去!
第二日的大礼议程是“躬桑” 。
躬桑前,已经整治好了桑田,准备好了钩筐,确定了从蚕采桑的人选。
皇后用的是金钩,黄筐,妃嫔用的是银钩,橙筐,其他女人用的是铁钩,朱筐。
躬桑大礼开始。武皇后全身着黄,右手持钩、左手持筐,率先进入先蚕坛后的桑园,采摘桑叶。其他人接着入园,采摘。
按照礼仪的规定,皇后等人采摘桑叶的时候,歌女们在她们活动区域的周围唱歌,唱采桑歌。
踏园采摘完毕,仍然是赐宴,吃喝。
皇后采摘的桑叶,将由专门的蚕妇切碎了喂给蚕吃。蚕结茧以后,由蚕妇选出好的献给皇后,皇后再献给皇帝、皇太后。皇帝、皇太后赞赏过了,再择吉日,缫丝织染,绣制祭服。
由于入园采摘桑叶比先蚕坛祭拜的活动区域大得多,皇后要走来走去,官吏百姓可饱眼福了:皇后一点不嫌老,再生皇子公主没问题。
第三天,看皇上媳妇的人更多。
按照亲蚕礼工作组的安排,第三天的皇后活动是献茧缫丝。
刚刚采摘桑叶,用于饲养蚕只,哪里就有茧和丝了?没有。茧和丝是去年的,拿来象征性地完善仪式而已。
献茧缫丝是第三日的议程。
已在春天的野外疯玩三日,尤其是在古人偷情幽会的桑园,所有的小女人都激动了,献茧缫丝搞得多姿多态,曼妙动人。
主角儿武照,出尽风头。
别的皇后认为亲蚕礼是苦差事。觉得苦的皇后多了,礼仪制定分子就允许她们偷懒,允许她们找替身演员。武照可不,向世人展示自己才气的好时机,苦算什么,累算什么,敬天亲民,母仪威严,收获太大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后宫内外的命妇们跟着皇后参加先蚕典礼,一起干了一件大事,等于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这些女战友,会在枕头上影响她们的丈夫,让她们的丈夫一齐心向武照,情趋皇后,从而“一令出之,朝野皆应” 。
三天亲蚕大礼,武照切身领导、参与全过程,这套超级助力的“炒作” ,树立的是武皇后威严慈爱的正面形象,不是一般的成功,命妇们佩服,汉子们赞许,李皇上也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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