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辛弃疾的词大家可能就会发现这人就像一个愤青一样,他的词在豪迈中有一种愤怒,有一种愤世嫉俗,有一种想要爆发但是却又无处使力的悲愤,你几乎能够很直观地感受到辛弃疾在创作这些词的时候,就像一匹躁动不安的野马。
他想要狂奔,想要自由,但是无奈被一条缰绳给拴住了,他只好从嘶鸣中、从跺来跺去的脚步中发泄内心的焦虑、愤怒和感伤。
不过就是这么一位忧愤交加的爱国人士,却也能写出充满宁静的“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词句,其实这可能反而照应的是他内心那激荡涌动的爱国热情。
“靖康之耻”以后,整个宋朝除了少部分政治人士以外,国家所蒙受的巨大耻辱一直笼罩在宋朝民众和文人团体中,这种复杂的耻辱感既表现为对国家尊严和民族感情遭到敌人凌辱的羞耻。
也表现为对高层政治集团不作为的妥协态度而衍生的愤怒,以及忠臣良将无法在政治上立足的黑暗现实。当这种耻辱无法得到有效的宣泄时,文人们就只好在他们的作品中抒发自己的痛苦和愤怒,以及内心深处的耻辱,由此形成宋朝独特的“伤痕文学”。
譬如岳飞在他的《满江红·怒发冲冠》中写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又譬如朱敦儒在《临江仙·直自凤凰城破后》中就抒发了渴望收复北方的悲痛心情:
直自凤凰城破后,擘钗破镜分飞。天涯海角信音稀。梦回辽海北,魂断玉关西。月解重圆星解聚,如何不见人归?今春还听杜鹃啼。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
而李清照就是一位受到“靖康之耻”影响较大的女词人,她的词作在“靖康之耻”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在其个人的细腻敏感的情感中又增添了许多面对国恨家仇的痛苦和失望,在“靖康之耻”以前,她的词作大抵总是“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女性意识情感。
但是在“靖康之耻”以后,她的词作明显由于自身经历了“靖康之耻”的动荡和混乱,由此逐渐开始抒发由于这场国难所带来的个人痛苦。
譬如这首大家都耳目能详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就是李清照在“靖康之耻”以后的岁月里写下的宋朝“伤痕文学”的代表作: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而和李清照这种女性文人天性中柔弱的情感意识相比,辛弃疾、岳飞这些肩负着收复河山的武将则表现出更为悲壮和愤怒的情感力量,所以岳飞在他的《满江红》中抒发了自己因为政治原因无法完成收复北方的愤怒心情。
譬如这首《贺新郎·甚矣吾衰矣》就表达辛弃疾感到自己年华老去,而政治理想却始终没有得到实现的失意情感。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如果要推选一位最能够代表宋朝“伤痕文学”的文人,那么我认为非辛弃疾不可,这位文武双全,并且坚定支持收复北方的主战派在现实生活中却遭遇了非常矛盾的痛苦,由于整个宋朝政治上被孱弱的文人阶层把持,主战派因而难以有所作为。
尤其岳飞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冤杀后,南宋的政治现实更加黑暗,更加难以改变,这就促成了悲愤的情感在南宋内部形成。
而在北方金人统治下成长起来的辛弃疾目睹了汉人遭到残暴统治和对待的现实后,坚定了要收复北方的决心,他年轻时曾经率领五十多人闯入数万人的敌营中捉拿叛徒,由此声名大震。
尽管得到宋高宗的赏识,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带领军队杀回北方的辛弃疾却在他此后的仕途中几经沉浮,始终没有完成自己收复失地的心愿,这种残酷的现实给辛弃疾带来巨大的痛苦和失落,“靖康之耻”就像一根刺时刻刺痛着像他这类渴望收复北方的人。
满腔的爱国之心和政治理想难以在现实中得到施展,辛弃疾只好把渴望国家统一,收复北方,一雪前耻的愿望付诸于自己的词作之中,因此在他的词作中不可避免的弥漫着高亢的个人情绪以及浓重的情感意识。
譬如他在《兰陵王·恨之极》中写“恨之极,恨极销磨不得。苌弘事、人道后来,其血三年化为碧”,以抒发自己在政治上遭受排挤的愤恨心情,所以,他的这些情感意识都是极为炽烈的豪放,不过他的这种豪放和李清照把“靖康之耻”带来的痛苦局限在个人身世和遭遇上不同,而是升华到一种民族和国家意识上来。
这种痛苦和失落的情感基础当然是渴望国家统一,雪洗国耻的愿望破灭后的表现,所以也就不难理解辛弃疾的词作中为什么总是弥漫着一股悲愤的情感意识。而作为坚定的主战派,这几乎也让辛弃疾难以在宋朝政治中有所发展前景。
这也就不难怪辛弃疾为什么只能无奈的在《阮郎归·耒阳道中为张处父推官赋》中写“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就像宋高宗问岳飞什么时候天下才能太平,岳飞回答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如今来看,这竟然也是一种理想主义,辛弃疾又何以能够不悲愤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