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将军朱祐椋案：在宗室和大臣之间，明世宗选择了偏袒自家亲戚
前言：很多人都知道明成祖朱棣当年对安南胡朝发起的灭国之战，这一战使得安南国变成了大明王朝的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很多人也知道明宣宗朱瞻基在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宣布从交趾撤军，重新承认安南为明朝藩属国。
可是很多人却不知道安南莫朝创立者莫登庸在嘉靖年间向明朝投降，被封为世袭的安南都统使。当时是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明世宗朱厚熜派咸宁侯仇鸾和兵部尚书毛伯温挂帅出征安南。据说临行之前，皇帝陛下写了一首诗送给毛伯温。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毛伯温到了广西之后恩威并用，最终不战而屈人之兵，成功收取安南国的地图和户籍，将其改名为安南都统使司，由莫登庸出任都统使。安南平定之后，毛伯温因功加封太子太保。这位立下大功的毛伯温，其实在三年前才被重新起用。而当初导致他下台的人物，不过是一个宗室中毫不起眼的辅国将军朱祐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两面人朱祐椋
朱祐椋（音liáng），大明赵藩临漳王府辅国将军。赵藩的始祖，是明成祖朱棣第三子赵简王朱高燧。赵简王共二子，长子赵悼僖世子朱瞻坺，次子赵惠王朱瞻塙。赵惠王共八子，长子赵悼王朱祁镃，次子即临漳王府的始祖临漳恭安王朱祁鋆。根据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更定的皇太子、亲王等封爵、册宝之制，郡王之孙封辅国将军，则朱祐椋为临漳恭安王朱祁鋆之孙，赵惠王朱瞻塙曾孙，赵简王朱高燧玄孙。
郡王子授镇国将军，孙授辅国将军，曾孙授奉国将军，玄孙授镇国中尉，五世孙授辅国中尉，六世孙以下世授奉国中尉。—《明太祖实录卷二百四十》
在史书的记载中，朱祐椋最开始出场之时的形象非常正面。早在正德四年（公元1509年）的时候，朱祐椋向朝廷指出近些年来各地宗藩违法之事不断，最大的原因在于辅导官“多不得其人”。这位辅国将军认为本朝建国之初，各地王府的辅导官都由进士出任，所以宗室们才能“近正人则心术定也”。
但是随着亲藩地位的下降，王府官成为新科进士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去向，以至于只能用一些年老监生和保举舍人充任。这些人本就毫无下限，除了拍马屁就是想着怎么捞钱，所谓“近邪人则心术乱也”，宗室们都被他们给带坏了。
明武宗朱厚照没想到宗室中还有像朱祐椋这样正气凛然的远房堂叔，高兴之余立刻指示吏部对此进行讨论并提出合理化建议。当然再像建国之初那样用新科进士来出任王府官员是不可能了，朝廷只能对现有辅导官员进行甄别淘汰。
吏部议下抚按考验察访，如拨置生事、遗害地方者指名参究，其年力衰惫者令致仕。上命镇巡等官分别款目，定拟去留以闻。—《明武宗实录卷五十二》
谁都没有想到十多年以后，当年的屠龙少年自己变成了恶龙。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五月，朝廷收到了河南方面上报的案情：辅国将军朱祐椋招集奸徒刘得、赵节等人“多为不法，横虐小民”。此时刚从湖广安陆州进京继位的新科皇帝朱厚熜为了到底认谁为爹，正在和内阁首辅杨廷和打口水官司，哪有心情理会这种小事。只是下诏将刘得、赵节等人捉拿归案，同时宣布“自今奸徒投入各王府拨置为非者，抚按官径自捕治毋贷”，意思就是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你们地方官自己处理，不要来烦我。至于朱祐椋本人，压根就没受到任何处罚。
朱祐椋的倒台
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十二月，朱祐椋突然从河南彰德府来到北京状告彰德府知府张惠。他的这种行为，叫做“越关奏扰”，在《皇明祖训》中被明文禁止，因此明世宗立刻下旨对其辅导官进行提问。
但是朱祐椋控诉张惠捕治其家人萧禄等人，朝廷也必须要给个说法。因为此事不但牵连赵藩奉国将军朱厚煏、朱厚炪，连赵王朱厚煜都站出来为朱祐椋背书。经过一番调查，发现是朱祐椋纵容萧禄等人杀害无辜平民殷祥，而且手段十分残忍，史书记载“断其首，残其面目肢体弃之”。当时惟有知府张惠顶住各方面压力，上门将萧禄等人逮捕归案。
时宗人有殴杀人夜寘郊外者，巡捕畏，莫敢发，公奋然曰：“吾守土而民毙于冤，焉用守为？”竟究得主名，上闻。虽被构逮诏狱，气不少诅，亦无悔志。—《彰德府续志·官师志知府》
最终此事的处理结果如下：萧禄等人发戍极边充军，辅国将军朱祐椋革禄米三之一，奉国将军朱厚煏、朱厚炪各夺禄米两个月，赵王朱厚煜写敕书切责。如果说以上判决还算正常的话，彰德府知府张惠却因为“行事不当”被降为河东都转运盐使司同知。这其中的逻辑在哪里，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知府是正四品，河东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则是从四品。更为可惜的是张惠还死在了赴任途中，未知是因病去世还是遭人暗害。
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的时候，朱祐椋又向朝廷提了一个合理化建议。当时山西潞城一带有匪徒凭恃山险，官军屡次进剿都不能取胜。朱祐椋认为应该效法明宪宗成化年间项忠攻石城之法：“分为数路，约日并进”。如果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因为嘴炮谁不会打，关键是朱祐椋最后表态要捐出一年的禄米以助军饷。这就很难得了，明世宗感动之余，赐了一份敕书对他进行褒奖，岁禄当然不用捐。
上嘉祐椋捐禄供军，有体国恤民之忠。令写敕褒奖，禄米如旧关支。—《明世宗实录卷九十三》
辅国将军的岁禄是八百石，朱祐椋三年前被扣了三分之一，只剩下五百多石，他哪来的底气这么大方呢？其实当年张惠所处理的案子，只是朱祐椋背后邪恶帝国的冰山一角。实际上朱祐椋招集的奸徒，远不止刘得、赵节等人，也不止本府家人萧禄等人。
据史书记载，跟着朱祐椋混的市井恶少足足有一百来号人。而且这帮人胆大包天，不但私刻关防，还在太行山上创立山寨，招纳四方亡命之徒，就差树一杆大旗上书四个大字“替天行道”了。我们看一下地图上彰德府和潞城一带的位置就可以知道，朱祐椋献计剿灭的那帮匪徒，百分百就是他的竞争对手。
有了武力做后盾，朱祐椋又在磁州高臾等地私立榷场，每年坐收大量钱财。高臾位于磁州东北部，靠着从村中穿过的滏阳河，运输业十分发达，磁州窑运往各地的瓷器都要在这里中转。所谓的榷场则是稽查货物，征收商税的场所。一手收税，一手招兵买马，朱祐椋这是打算起兵造反不成？
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四月，巡抚都御史吴山、巡按御史王仪对朱祐椋发起联合弹劾，详细列明了他的所有罪状。而且都察院认为朱祐椋之恶屡徵不悛，必须予以严惩。事实清楚，明世宗没有犹豫，下旨将朱祐椋削爵废为庶人，同时迁发凤阳高墙禁住。
朱祐椋的反击
然而朱祐椋确实神通广大，在一众党羽的协助下，他再次潜入京师向皇帝告御状。这一次绝地反击，朱祐椋做了充分的准备，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为自己进行辩护的。
朱祐椋首先表示抚按官所指出的那些罪状，都发生于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之前，当时自己已经受到了削减三分之一岁禄的惩罚。其次巡按御史王仪听信小人挑拨，故意将这些旧事提出来上报都察院。其三都御史毛伯温此前巡按河南之时擅自使用肩舆，被自己阻止，故而一直怀恨之心，这一次趁机打击报复。
炮轰完都察院，朱祐椋回过头来解释自己之所以会潜入京师，是因为彰德府知府王天民不许自己上告。当初自己为陛下建醮祈祷皇嗣，王天民不但不一同行礼，反而“谩言讪诮”，简直大逆不道。此时是嘉靖十二年六月，明世宗的长子要到两个月后才会降生，朱祐椋这一手可谓是打蛇打七寸。为了进一步强化自己控诉的真实性，朱祐椋提出可以拿自己儿子和女儿的岁禄作为抵押。
嘉靖皇帝对此迅速作出反应，他一面派人送朱祐椋回彰德府，一面让毛伯温、王仪各自回籍听勘，一面命大理寺右寺丞张景华和锦衣卫指挥佥事陈寅一起对此事真伪进行调查。皇帝陛下强调了一句：“果有报复冤抑等情，并从参奏”。
十月初十日，出生未满两月的皇长子不幸夭折。明世宗悲痛之余，想起了当初朱祐椋所说的话，于是他当天下旨将王天民贬黜为民。其实王天民几经拷问，朱祐椋对他的指控全是诬告，但现在嘉靖皇帝愤怒之下不管不顾，实质上也为朱祐椋一案定下了基调。
己卯，黜河南彰德府知府王天民为民。初赵府辅国将军祐椋以罪革爵发高墙，乃讦奏天民阻其出城祷求圣嗣，出诽讪语。上命追赴诰狱，鞫之无实。法司论天民轮赎还职，诏特斥为民。—《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五》
到了年底，张景华和陈寅把调查结果报了上来，王仪说的事情属实，但确实发生在削减岁禄之前，“当从轻典”。手下人办事得力，嘉靖皇帝很满意，随即他做出最终判决：
朱祐椋免发高墙，革禄米三之一。巡按河南御史苏州府知府王仪罢黜为民，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毛伯温革职闲住，巡抚河南右副都御史吴山降三级调外任。
结语：朱祐椋成功地实施了一次绝地反击，毛伯温等人万万没有想到这桩看上去证据确凿的案子，最后竟然演变成了自己的噩梦。朱祐椋为什么会逆袭？从他可以号令数百人心甘情愿听命来看，这个人很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即使遭逢削爵废为庶人，押赴凤阳高墙监禁的绝境之下，朱祐椋不但没有放弃，反而在全面分析了敌我之间的优势及弱点后主动出击。
明世宗登基多年依然没有子嗣，朱祐椋身为宗室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要忘记，正是因为明武宗无嗣，才让明世宗以“兄终弟及”的方式入继大统。朱祐椋抓住这个核心问题，果然一举逆转了局面。而那个及时出生又适时夭折的皇长子，也助了朱祐椋一臂之力。此外毛伯温、王仪等人对付宗室的时候进退一致，配合默契，不能不让明世宗心存警惕。当年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可是给明世宗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结党？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