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朝太后王政君——秦汉历史人物评析之五十五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唐?杜甫《登高》

一

公元前49年，42岁的汉宣帝逝世。27岁的太子刘奭（音如氏）继位，史称汉元帝。

从此“昭宣中兴”的辉煌景象开始落幕，西汉王朝夕阳西下，加速奔向了衰败破灭。西汉最后几位皇帝总共在位58年，分别是元帝刘奭15年，成帝刘骜27年、哀帝刘欣6年、平帝刘衎7年、孺子婴3年。其中这些皇帝基本都是无能之辈，朝中佞臣当道、腐败内耗，豪富兼并土地、流民失所，各类赋役剥削、繁重严苛，这些社会矛盾的持续积累，都为公元9年的王莽篡汉立新提供了基础条件。

在整个西汉末期，有一位当了五朝太后的传奇女性，她就是王政君。

王政君公元前48年成为皇后，公元13年去世，身居后宫之位61年。她是汉元帝的皇后，汉成帝的生母，新朝皇帝王莽的姑姑，从汉成帝开始到新朝王莽，她先后给五任皇帝当过皇太后。

王莽最终能够篡政成功，既有当时社会发展趋势和王莽个人努力，但最初机缘都来自于王政君的入宫上位。

二

王政君的父亲王禁，精通法律，在朝中任廷尉史，廷尉史是日常辅佐廷尉的中级官员职位。他胸有大志，不拘小节，妻妾众多，共有4个女儿，8个儿子，王政君是二女儿。

王政君从出生就有传说，当年王政君的母亲在怀孕时，曾"梦月入其怀"；等其长大，则“婉顺得妇人道”；等到了婚配年龄，王禁连续把她许配给几户人家。但都是还未过门，丈夫就莫名死去。东平王刘宇偏不信邪，准备纳其为姬，但人还未入王府，东平王也死了。

所有人无不惊异，王禁十分苦恼，只好找人为女儿相面，相士却说：您的女儿是大富大贵之人，而且贵不可言。

王禁以此为信，他不再寻找普通人家，而是聘请各类老师教女儿琴棋书画，王政君也极其聪慧，做人知书达礼，做事大方得体。

公元前55年，17岁的王政君被父亲送进宫中，列为宣帝的后补嫔妃，但一直没有机会遇到皇帝。

宫中等待了一年多时间，皇太子刘奭的爱妾司马良娣病故，太子悲痛过度、郁郁寡欢。因为良娣临终前曾说：我本命不该绝，是被太子其他姬妾诅咒而死的。太子于是迁怒其他姬妾，和谁也不亲近。

此前太子已有姬妾十多人，但无子嗣，宣帝见到太子怨恨身边的姬妾，便让皇后在后宫选取贤良淑女侍奉太子。

皇后挑选了王政君等5女，准备让太子挑选。

某日太子来到宫中，皇后安排5个女子侍奉一侧。当宫中长御询问太子喜欢哪位时，太子其实都不满意，但又不敢违逆父皇旨意，便随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王政君。皇后于是安排内廷侍者把王政君送入太子宫中。

公元前51年，21岁的王政君生下一个儿子，宫中大喜。汉宣帝亲自为皇孙命名为刘骜，字太孙。宣帝很喜欢这个孙子，一有空就亲自陪伴玩耍。

公元前49年，宣帝病逝，刘奭即位。他封刘骜为太子，王政君为婕妤，王禁为阳平侯。三天之后，又宣布立王政君为皇后，王禁再进位。

王政君生子以后，很少再得到元帝召幸，两人之间感情淡漠。太子刘骜长大后整天宴饮玩乐，不爱读书，元帝认为太子缺乏治国理政的才干。这时傅昭仪正值元帝宠爱，她的儿子定陶王刘康擅长音律、多才多艺，很得元帝喜爱，元帝有几次当着众多臣子的面夸奖定陶王聪慧。

三

太子刘骜的身份前途遇到了挑战。

时任驸马都尉侍中的史丹心向太子，他劝说元帝：人们推崇的才能，应该是聪敏好学、德才兼备，如果只是把熟悉音律作为才能标准，那我们的音乐家都可以来朝中当丞相了。

这些话说的在理，元帝只能“嘿然而笑”。

公元前35年，元帝情感最深的弟弟中山王刘竞去世，元帝带着太子一同吊唁。元帝祭奠时，想到弟弟年少夭折，悲痛难抑，当场哀嚎痛哭。太子虽然随同左右，但却气色平静，没有丝毫哀痛之情。

元帝回到宫中，把太子的表现告诉史丹，责备道：做人不慈不孝，怎么能够奉宗庙、承大业，为民父母呢，你所推崇的太子德在哪里？

史丹听完，立即摘掉帽子，伏地谢罪，解释道：臣见陛下对中山王之死哀痛心碎，深恐损伤御体。太子在吊唁前，我私下告诫他要节哀顺变，决不能痛苦流涕，以免再次引起陛下伤心。太子听取了我的建议，所以这件事情罪责在臣，请陛下处置。

史丹的机敏维护，打消了元帝对太子祭奠事件的不满。元帝也考量到皇后为人谨慎，太子又深得先皇宣帝的喜爱，这才彻底断了更换太子的念头。

公元前33年，元帝去世，终年43岁，太子刘骜继位，是为汉成帝，王政君以皇太后身份移居长乐宫。

成帝为了报答史丹功劳，登基后即提拔史丹为长乐卫尉，随后又升右将军、左将军、光禄大夫，赐爵关内侯、武阳侯，成帝一朝备受信任，9个儿子也先后任侍中等官职，史家由此成为名门望族。

四

经历过废太子风波的王政君，深深感受到权力需要运作。她在皇后时期，因为得不到皇帝宠幸，自己皇后之位和太子之位也不稳固，因此做事谦虚谨慎，待人宽厚仁慈，从不敢为自己谋太多利益。

成帝登基后，在太后王政君的要求下，他立即任命王氏外戚大司马大将军等职，安成侯、关内侯等爵位，王氏外戚集团由此发达起来，成为专擅朝政的起点。

他首先拜舅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王凤去世，拜舅舅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王音去世，拜舅舅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领城门兵。王商去世，又拜舅舅王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得了重病，就把表弟王莽拜为大司马。成帝在位26年，4个舅舅和1个表弟轮流做大司马掌握实权，处理国家公事，王氏外戚才是西汉王朝的真正主宰。

成帝主政初期还想做一名好皇帝，他罢免了几位弄权佞臣，下诏鼓励臣民直言进谏、奖励孝悌、减免租赋。但随着朝廷腐败愈演愈烈，社会矛盾酝酿膨胀，流寇四处横行，成帝便嫌当皇帝苦，日常朝政全部交由朝臣处置，自己沉浸于声色犬马。

成帝极其宠幸赵飞燕姐妹。日常形容女子形态不同，各有美丽的成语“环肥燕瘦”，其中“环”指唐朝杨玉环，“燕”就指成帝皇后赵飞燕。公元前7年，45岁的成帝暴亡，王政君下令大司马王莽对成帝之死进行调查，王莽最终认为是赵飞燕与妹妹赵合德纵欲无度，导致成帝身亡，当时赵飞燕已被尊为皇太后，妹妹赵合德被迫以自杀方式求家族解脱。

五

西汉末期，天灾频发，人祸不断，王朝江河日下，各地民众揭竿而起。著名首领有申屠圣，郑躬，樊并，苏令等人。其中山东人苏令带领两百多名矿工造反，杀郡守、夺兵库，自称将军，在十九个郡国横行，各地官员只求自保，并不真心抵抗。苏令也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流寇的鼻祖。

流寇背后是朝廷治理失效、流民持续增多与官员不作为，这些都反映出王政君并无多少政治手段和治国才能，王氏外戚大都资质平庸尸位素餐。

汉成帝没有孩子，他很喜欢弟弟定陶恭王刘康之子刘欣，便在公元前8年将其立为太子。第二年成帝一死，18岁的刘欣即位，刘欣罢免王莽，驱逐王根出京，任命自己母后家族势力，王政君的权势受到影响。

6年后，刘欣暴卒（谥为哀帝）。朝廷中最有影响力的老太后王政君又一次出来主持政局，她立即召王莽主持丧事典礼，局势刚稳，太后赵飞燕、刘欣的生母傅太后便相继自杀。哀帝所提拔的傅家及其他外戚迅速被王莽铲除。

王政君再度当家，王莽重任大司马。

他们两人立9岁的中山王刘衎（音如看）为帝，世称汉平帝。7年后刘衎去世，有传说是被王莽毒杀。这时王莽已经羽翼丰满，他说服王政君，找来1岁的刘婴当皇太子，由于没有即皇帝位，王莽称其为“孺子”，世称“孺子婴”。

王政君此时依然被尊为太皇太后，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王莽则以侍奉孝敬的名义，劝说年迈的王政君不再为国事操劳，一步步把所有权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六

公元8年，王莽将孺子婴废黜，建立新朝。他派堂弟王舜去向王政君索取传国玉玺。

虽然一直照顾偏爱娘家亲戚，但王政君总以自己是大汉的太皇太后自居，当侄儿自己要做皇帝时，这才幡然悔悟。

王政君怒骂：你们父子承蒙汉家恩蒙，才得富贵。如今不仅不报答，反而趁人之危，谋权篡位。这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皇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兄弟！你们自认为得天命而成为新皇帝，那就自己做颗新玉玺，何必要这个亡国的不祥之物，我是汉家的老寡妇，随时都可能会死去，我要拿这颗玉玺陪葬，你们不要妄想得到！

王政君言毕，痛哭流涕，身边人无不伤心垂泪。

王舜虽也感到惭愧悲哀，但职责所在，依然要求王政君交出玉玺。

王政君知道王莽的手段，在大哭大闹以后，依然不得不把玉玺摔了出来，这枚传自秦始皇的皇帝玉玺被摔坏一角。王莽得到玉玺非常高兴，在未央宫渐台为王政君置酒设宴，欢饮庆祝。

王莽随后敬封王政君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但汉朝已灭，太皇太后不得再侍奉元帝，遂毁元帝庙，改名“文母篹食堂”，王政君所居宫殿改名长寿宫。

王莽知道王政君对汉刘宗室的忠诚，常常刻意讨好王政君，但王政君并不领情。王莽更改汉朝制度，以往官员穿黑貂衣，王莽改制为穿黄貂衣，并将汉正朔伏腊日的祭祀也改期。

王政君却命令自己的官属穿黑貂衣，并在汉朝的正腊日，专门与左右一起相对酒食，她在痛苦自责中度过人生最后几年。

公元13年2月，84岁的王政君带着恋主的哀愁，带着失国的悲痛，带着对王莽的怨恨，在郁郁寡欢中逝世，与汉元帝刘奭合葬渭陵，王莽诏扬雄为姑姑作祭文。

七

后世很多历史学家把西汉的灭亡归罪于王政君。

班彪：“及王莽之兴，由孝元后历汉四世为天下母，飨国六十余载，群弟世权，更持国柄，五将十侯，卒成新都。位号已移于天下，而元后卷卷犹握一玺，不欲以授莽，妇人之仁，悲夫！”

班彪认为王政君只是一个小妇人而已，妇人专政只能走向毁灭。

王夫之：“亡西汉者，元后之罪通于天矣。”

王夫之的评价则明确把西汉的灭亡归罪于王政君。

王政君历经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孺子婴、新朝王莽，给五任皇帝当过皇太后。她的经历是独特的，一生是悲哀。

她少时入宣帝宫中，误打误撞为元帝生下太子，儿子地位不保得到贵人帮助，最终才顺利继位，自己由此成为太后。

她亲身经历了皇帝心思难以捉摸，皇后之位也不过是天空云彩。为了追求更多的安全感和掌控感，她开始无原则的把娘家兄弟奉上高位。

整个汉朝，都受到过吕后称制的影响，王政君也以此为戒，从来没有自己上位的打算。但她的娘家亲戚大多能力平平，没有治国理政的才能。汉朝末年的社会矛盾不断积累，统治已经岌岌可危。

娘家侄子中出了个野心家王莽，把王政君给自己设置的维护汉家的道德底线彻底击碎。她一生守护的刘氏江山，竟然被娘家人篡权，最终娘家人也被灭族清算。

王政君，既没有保护好夫君留下的江山，也没有扶持娘家做到富贵永享。当然这不是她一人之错，是西汉末年社会矛盾积累的政亡人息，是古代王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率。

升官封侯的王莽没有沾沾自喜，骄傲自满。他继续严于律己、注重操守、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主动散尽家财、赈济宾客、资助名士、结交官员。王莽这些举措自然收到了极好社会效果，中央地方的官员陆续上书，盛赞王莽“才可大用”；朝野之间的儒学名士利用各种场合，吹捧王莽“世之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