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纳兰容若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康熙年间,纳兰容若在一个残雪之夜,独自徘徊,残雪凝辉,画屏冰冷,夜深人静,《梅花落》笛声,幽幽怨怨,月色朦胧,往事堪哀,惆怅满怀。“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相门翩翩公子,生来锦衣裹身,玉树临风,满腹诗书,最后结局却是坦途在身,荆棘在心,慧极易伤,情深不寿,英年辞世,耐人寻味的纳兰性德衣食无忧,前程似锦,何来忧愁,世事无不福祸相依,有钱人的快乐,我们想象不到。有钱人的痛苦,我们同样想象不到。就像纳兰性德,永远都是世人想象不到惆怅客。
情之一字,在中国文化中最是动人心魄,多少婉转流淌的诗词歌赋,都是生之于情,因情而起,情就是心的温度。下面一段“情”的三种境界的文章,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摘录分享:
《世说新语·伤逝》中记载,竹林七贤的王戎儿子死了,山简前去探望,看到王戎悲伤得不得了,山简就是西晋名士,司徒山涛第五子。于是山简劝道:“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戎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山简。王戎的回答,讲出了情的三个境界:
下等人——薄情
中等人——深情
上等人——忘情。
下等人—薄情:
“最下不及情”,“不及情”就是无情和薄情。无情和薄情不是有情、深情之外的另一种存在,而是达不到有情的程度,所以为“最下”。是薄情还是深情,与文化程度无关,与读书多少无关,而只反映着人内心的质地。就像古人那句: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读书多、有权势的人知识高、见识广,自己思想解释就越多,不愿意做的时候,他会刻意加以解释。
不要如打油诗说的那样:
世态人情薄似纱——真不差;
自己跌倒自己爬——莫靠拉;
一旦有事去找他——不在家。
……
对薄情不想多做讨论。
世事炎凉,唯情可化。
重点说第二种“深情”
中等人—深情:
这个词,恐怕今人已经不太懂了,真正懂这个词的,是古人,古人的深情,跳动在活着的每一处。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深情是表面上离经叛道的竹林七贤阮籍,在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后,仍故作镇定地与人下棋,却在下完之后吐血三升的痛断肝肠。
深情是竹林七贤的领袖嵇康,以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与山涛公然绝交后,又在广陵绝唱、慷慨赴死的最后,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山涛的信任;是向秀在司马氏的高压下不得不屈从做官,经过嵇康的旧居时写下的那篇悲凉的《思旧赋》,其中多少欲说还休的追忆和思念…
深情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愿望;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相思;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刻骨,是“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的挂念,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沧桑,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坚定,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遗憾……
这种深情,就是认真;深情地活着,才是认真地活着。一个深情的人,才像个人。
上等人—忘情:
“圣人忘情”,圣人有情,但是不为情所累。我们平常人,却要么是薄情和无情,要么是深情到自伤,难以自拔。
对忘情境界最诗意的表达,则是庄子的那个经典寓言: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水干了,鱼儿暴露在地上,它们相互吹着湿气、吐着泡沫湿润对方。与其这样辛苦,不如各自回到江河湖海,自在游、快活生,而彼此相忘。
人间多少相濡以沫,世人都以为温暖动人,其实是不得已。学会转身和抽离,并非心中无情,而恰恰是情太深,尝尽了其中滋味而终于看透,于是做得到放手。魏晋玄学天才王弼的一句话:“有情而无累”这才真正是“忘情”的最高境界。顺应所有的遭遇,顺应世间的一切,心中放下一切的执念,“不强求”,这所有的心有不甘,所有的自伤伤人,看透了,都是一种强求,所以金庸《书剑恩仇录》里说:情深不寿,纳兰容若也是情深不寿……
或许忘情的境界太高,离我们太远。卑微如我们还不能失去深情,“这世界以痛吻我,我却回报以歌。”不管生活给予什么,都会高昂着下巴坦然接受,把困苦的生活活出诗意,把薄情的世界活出深情,那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是我们活得高贵的根本。只要真情过,不论结果,已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