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绝非庸碌无能之人,为皇帝二十八年,南征北讨,可谓身经百战,手创大国,何以竟一战而败,一败而灭亡,破历史纪录?其主要原因有二:
第一是国内的民族情况复杂。在前秦的国境中,西北是羌族,今陕西、山西北部一带是匈奴,今山西东部及河北北部一带是鲜卑的拓跋氏,今辽东、河北及河南北部一带是鲜卑的慕容氏,与这些习俗、言语各异的民族杂居的,是广众的汉人。苻坚所属的氐族在中原毫无基础,只有苻洪率氐族两万户在枋头住了十八年,即悉数迁回关中。苻坚统一中原后,为了巩固对中原的统治,将关中氐族十五万户分别派驻到全国各重要地方,类似军事殖民,以资控制。这些军事殖民军队,均由世袭的氐族贵胄统率,各领一千五百户至三千两百户不等,这比分封诸侯更进一步。因为殖民的氐民自视为征服者,他们与贵族合作,对一般民众进行残酷的震慑与无情的剥削,这一情况既普遍且深入,所以激起百姓对苻坚政府的愤恨与诅咒。据《晋书》记载,云苻坚将亡的谶语和民谣很多,甚至有“预言”他将死于五将山者。
苻坚征服四方,全靠氐族团结一致的武力,而今氐族分散四方,他已失凭借,将统一天下的力量寄望于对他心怀深仇大恨的异族军队上,虽有“雄师”百万,又有何用?苻坚施行军事移民政策时,王猛已死。更有甚者,他徙杂胡十万户到关中,其中有鲜卑慕容氏四万余户,而鲜卑是他的“仇绥”,所以有人抚琴而歌曰:“远徙种人(同族)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在这种政策下,苻坚外无凭借,内有心腹之患,所以淝水战败,苻坚逃归长安,即为慕容冲聚鲜卑人十余万所逼,逃入五将山而死。与一般的对外出征不利,还可回到根据地重整旗鼓,或得苟安一时的情况迥异。
第二是东晋在南方偏安,至是已六十余年,避祸南逃的大世族与江南世族间的隔阂与敌视已逐渐消去,东晋政权已从“新亭对泣”的岌岌可危之态中摆脱出来,渐趋稳定。“土断法”实行后,“侨姓”(北人)与“吴姓”(土著)之间的差别对待取消,当兵纳粮的义务相同,于是谢安的侄儿谢玄将北来之人征募为兵,称“北府兵”。淝水之战时,这支军队成立已有七年,有众十万。北府兵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最重要的是战斗意志强,同仇敌忾。他们不愿“胡骑南下”,使生民再遭蹂躏与屠戮。对他们来说,淝水之战是报仇雪恨、生死存亡的战争。这与苻坚所统率的心怀怨望、被胁迫而成军的百万雄师的士气,恰成鲜明对照。
两军对垒前,又发生一动人之事。苻坚以其弟苻融与鲜卑降人慕容垂为前锋,率骑兵二十五万,攻破寿春(今安徽寿县境),进兵淝水西岸。东晋征讨大都督谢石率北府兵拒苻融,苻坚派降人朱序赴谢营劝降。朱序忠于晋朝,告以秦军虚实,建议不待秦军到齐再决战,宜速战速决,先击破其前锋。朱序与王猛的心情相似。谢石纳其策,遣将率精兵五千,击败挺进中之秦军,进抵淝水东岸,两军隔江对峙。谢玄(前锋都督)遣使告苻融,请秦军稍微后移,以便晋军渡河决战。苻融想用“乘其半渡而击之”的策略,却犯了不“知己”的错误,下令秦军稍微后撤。本无战斗意志的秦军一闻后撤,便立即狼奔豕突,奔逃而去。所谓兵溃如山崩,遂一发不可收拾。谢玄等挥兵进击,溃散的秦军一时间风声鹤唳,各自逃命。晋军追杀,伏尸遍野。苻融于乱军中被杀,苻坚逃抵洛阳,收集溃兵,只得十余万。慕容垂乘机复国,史称后燕。苻坚只得返回长安,亦为慕容氏所逼。这位咤叱一时的风云人物最终被缢死于五将山的一座小庙中。
苻坚死后,北方再次陷入分裂中,大大小小的国家,连北魏在内,有十二国之多。自304年刘渊称王始,至439年北魏统一北方为止,一百三十五年间的五胡十六国(西蜀、冉魏、西燕、北魏不在十六国内)实际有二十多个政权,其中三分之二是苻坚败亡后建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