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名臣主父偃死因新探
引言
西汉武帝时期，为加强中央集权，解决王国问题，汉武帝启用主父偃，推行推恩令，解决了诸侯王长期“尾大不掉”的问题，主父偃因此成为西汉中期拥有较强影响力的官员。学界对于主父偃其人生平、功绩、死因等方面的研究已颇为丰富。其中对于主父偃被处死原因的研究，多局限于主父偃的性格、行为缺陷等方面。本文拟从汉武帝及主父偃的政敌公孙弘在主父偃之死中发挥的作用、西汉武帝一朝政治生态等角度入手，对主父偃之死进行新的探讨。
一、武帝时期的君臣关系演变
已有研究认为，主父偃系因受贿染指诸侯子弟分封，加之逼死齐王之事而被汉武帝下令族诛。主父偃之死，固然与其倒行暴施有关，但武帝的态度，才是决定其生死的关键。
（一）武帝统治地位逐渐巩固后的强硬态度
主父偃之死与武帝统治地位的变化有关。公元前140年，十六岁的刘彻登基，但国事大权却并不在其手中。一方面，武帝年少登基，当时在朝的大臣俱为景帝时的元勋功臣，政治立场上俱为崇尚黄老哲学的保守派，武帝在朝堂之上孤立无援。
另一方面，大权掌握在窦太后手中。兹举两例以证明：丞相婴、太尉蚡是武帝即位后亲自提拔的官员，而窦太后轻易即将二人罢免；建元二年，武帝因娇皇后久无子嗣且骄妬擅宠而对其日益疏远，皇太后劝武帝“汝新即位……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宜深慎之”。
武帝虽为一国之尊却仍需顾忌太皇太后而不得不“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因此，武帝迫切地选拔人才，培植势力：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建元二年，提拔卫青为太中大夫，次年得庄助、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等人才。至迟到元光二年，武帝地位已较稳固，并压服朝中的保守派，决定出兵伏击匈奴。随着武帝统治地位的逐渐稳固，武帝对臣下的态度也渐趋强硬。主父偃被杀前，武帝对臣子的态度还较温和：汲黯曾在朝堂之上公然指责武帝“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武帝虽勃然大怒却并未惩罚汲黯。
《史记》记载：“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田蚡死于元光四年，则此事至晚当在元光四年。此时武帝仍对人才有着较高的容忍度。元光五年，武帝以张汤为太中大夫，“法益刻自此始”。此后的历任丞相亦频繁获罪被诛，只有石庆因“醇谨而已”得以善终，更有公孙贺哭泣而不愿受相印之事。主父偃至早于元光六年被任用，武帝早已乾坤独断，对臣子的态度冷酷强硬。这也与主父偃数年之后轻易被杀有关。比较武帝朝不同时期臣子遭遇的差异，可以发现，武帝对待臣子的态度，随着其统治地位的稳固而渐趋强硬严酷。
（二）武帝族诛主父偃的直接动机
武帝族诛主父偃的直接动机是向臣下立威及安抚诸侯王。史料记载，主父偃因“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而被诛。推行推恩令、分封诸侯子弟一事干系重大，主父偃竟敢染指此事，这无疑侵犯了武帝的权力。武帝需将其杀之以立威。从时局来看，主父偃之死也是武帝对诸侯王的安抚。推恩策施行后的确削弱了诸侯王势力，但并非一蹴而就。推恩策推行三年之后仍有淮南王、衡山王谋反之事，即反映了诸侯王仍具一定势力。正如公孙弘的上谏：“齐王自杀无后……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偃，无以谢天下”。武帝族诛主父偃以“谢天下”，实为安抚诸侯王。
二、公孙弘与主父偃之争
在主父偃之死中，其政敌公孙弘亦扮演着重要角色。其上谏加速了主父偃的死亡。公孙弘上谏后，迅速成为中央重臣，获得较大的政治收益。这一上谏除了对政治权势的争夺，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
（一）政治权势之争
主父偃、公孙弘有颇多相似之处：偃献策推恩、议实茂陵、揭发燕王定国谋反事，主张置朔方郡。功绩卓著，岁中四迁，旋即出任齐相，数年便位极人臣。公孙弘则于元光五年被拜为博士，其后一岁中升任左内史，元朔三年升任御史大夫，元朔五年升任丞相，其晋升亦疾。公孙弘七十岁得志，主父偃于“日暮”之年被任用，二人均老来得志，是彼此丞相之路上的劲敌。且弘“为人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郤者……阴报其祸”，董仲舒迁胶西相，汲黯失势，他出力尤甚，也难怪公孙弘一反“不肯面折庭争”的行为准则，上疏力主诛杀主父偃。
《汉书》记载，元朔二年秋，燕王定国自杀。此时太初历还未修订，秋季是一年的末尾。那么齐王得知燕王自杀的消息并惧而自杀，再至主父偃被赵王告发而下狱的时间至早在元朔三年。而公孙弘力谏武帝诛杀主父偃，既使武帝得以安抚诸侯王、巩固统治，又替武帝承担了诛杀功臣的骂名，遂得到了武帝的大力提拔。元朔三年，公孙弘晋升为御史大夫，元朔五年更是晋升为丞相。由此可见，公孙弘的上谏，是为自己的仕宦扫清障碍。在争夺政治权势的斗争中，公孙弘利用武帝操控政局的客观需求，打败了主父偃。
（二）思想流派之争
武帝一朝，儒家迅速崛起。主父偃之死也与儒家崛起有关。主父堰、公孙弘二人恰如儒家与纵横家的代表：堰早年学“长短纵横术”之说，晚年学《易》、《春秋》。但其受纵横之术影响过深，与儒生的差别过大，导致其受到排挤——“齐诸儒生相与排摈”。而其最终孤独一掷“上书阙下”，而后“一岁四迁”的经历与战国时期的纵横家人物苏秦、张仪的经历何其相似。《汉书·艺文志》载有“右纵横十二家，百七篇……苏子三十一篇……主父偃二十八篇……”之语，将主父偃归入纵横家之中，与苏秦同列。由此，主父偃确是纵横家代表人物。
反观公孙弘，《汉书·艺文志》载有“右儒五十三家，八百三十六篇……董仲舒百二十三篇……公孙弘十篇”。齐人辕固曾戒谏公孙弘：“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结果“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罢归”。由此观之，公孙弘已得到儒家的支持，且在儒家中有着重要地位；他升迁丞相后，更是大力推行兴建太学等增益儒家学说之事。由此可见公孙弘确为儒家代表人物。主父偃在与公孙弘的政争中的失败，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儒家的崛起与纵横家乃至百家的衰落。
一方是适应武帝大一统中央集权需求的儒家领军人物公孙弘，一方是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纵横学士主父偃。武帝采纳公孙弘的上疏而诛杀主父偃，折射出武帝时期儒家崛起、百家衰落的时代背景。
结语
综上所述，主父偃发迹时，武帝统治地位已较为稳固，对臣子的态度渐趋强硬；加之诸侯王势力仍有一定规模，仿效景帝诛晁错之事，杀主父偃以安抚诸侯王亦是顺理成章。大抵在西汉皇帝与诸侯王的争斗中，文官集团与强藩集团的斗争也相伴而生，而中央集权的加强亦伴随着文官集团的牺牲。另一方面，随着纵横家学术逐渐落后于时代的变化，纵横学士主父偃最终因儒家代表人物公孙弘的上疏而被诛，这也正是那个时代中央集权加强，儒学独尊的表现。
将主父偃置于西汉时代与政治背景中，其不再是孤立、片面的个体，而是此时期官僚群体的一员；他的死也并非个案，而是武帝朝官员的常见结局。洞悉此事，有利于全面了解西汉武帝朝政局与武帝其人，更便于与西汉其他人才进行比较考察，进而深入探究西汉官僚群体状况、理解武帝朝的政治生态、观察诸学派在“百家俱废，唯儒独尊”时期的发展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