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第一才女谢道韫（六）：这才叫名媛
中国诗人故事 NO.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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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谢道韫的晚年生活，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
想必是深居简出渐渐走出了人们的视线，因此也失了史家的关注。也是，孙恩之乱之后，东晋朝廷风雨飘摇，人人谋权争利，岌岌滢滢，谁还关注一个世家老妪的平淡日常。
比较可笑的是，提起谢道韫的晚年，人们总是称赞她为王凝之的守节之举。男权社会的关注点总是那么奇葩，试想一个近60岁的老妇，在一瞬间失去了四个儿子和丈夫，她还有什么心情去寻找自己的第二春。
这简直是对谢道韫的侮辱。
何况，谢道韫的世界里，从来都不只有儿女情长。
想必她应是守着残缺的门庭，担当着王家宗妇之责，教养着王家的下一代，平淡走完余生。
比起过往，未来更重要，不是么？
2
至于她有没有在最后的岁月里致力于学问之举，还真是不得而知。虽然史书记载她流传出来的文稿涉及诗、赋、诔、讼，想来也是作品甚多题材甚广，只是遗失太多，无法详瞻了。她留下来的诗仅有《登山》和《拟嵇中散咏松诗》，这两首诗被《艺文类聚》收录其中，机缘巧合流传下来，让我们得以一瞻她诗文的风范。
登山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此诗又题名为《泰山吟》，甚是可疑，东晋时期，北方诸境均为五胡所侵占，王家就是从琅琊而出避祸于江南的，谢道韫出身于南方，应该没有机会登上泰山的，因而，其诗中首句的东岳更有可能是指其叔父谢安当年隐居的东山。
谢道韫所在的时代还是玄言诗当道之时，士子们冲发自然但又缥缈幽玄，大多是言之无物的呻吟之句。谢道韫的这一首诗却是朗朗潇散，清隽自然，强过大多名家之吟哦。她说东岳巍峨秀丽，有冲天的磅礴之势；山中岩隐穴宇，云雾缭绕幽深如仙境；大自然鬼斧神工，山中气象万千，莫不若以此为宅，颐养天年。
从本质上来说，这首诗并没有脱离玄言的命题，只是谢道韫落笔磅礴，内涵清隽，远离了神仙的缥缈，因此得以将此诗和虚幻无力勾离。以行文风格看，谢道韫倒真是继承了谢家人清正务实的风范。
陈祚明在他的诗评中说：“器象尔何物？女子乃能为此语”。岂止此句，全诗立意高迈，构词清峻，全然没有小女子的温柔婉约腔调，让人高看的不止是谢道韫的才气，更多的是她凌驾于时代之上的格局和境界。
3
拟嵇中散咏松诗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遥。
这一首诗则以象征的手法，用雄伟高大、冬夏常青的松树表征美好的事物，愿能憩息其下，时时瞻仰。只是事与愿违，时不我予，现实的残酷和尘世的飘摇，让人沉叹。嵇康的原诗今已佚失，想来谢道韫当时做此诗应是有感而发，也是她对先贤的仰慕致敬之举。
谢氏家族一直以来都尊崇名士高风，其祖父和叔父都颇好隐逸之道，显然谢道韫受家族好恶和审美情趣的影响颇深。王夫之称赞谢道韫此诗“入手落手转手总有秋月孤悬，春云忽起之势，不但古今闺秀不敢望其肩背，即中散当年犹有凝滞之色，方斯未逮也”（《古诗评选》卷四）。
可见谢道韫为诗语言古朴，浑厚深沉，颇有汉魏遗风。这种古朴浑厚的诗作，在虚无平淡的玄言诗风盛行的当时，已足以让众多须眉男子敛容却步了。
《全晋文》里还收录了谢道韫《论语赞》残篇，应该算是谢道韫拜读《论语》所作的读书笔记。原文摘记如下：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庶则大矣，比德中庸；斯言之善，莫不归宗；粗者乖本，妙极令终，嗟我怀矣，兴言攸同。
应是她读“卫灵公问陈于孔子”这一段感触颇深，作了八句叶韵的赞语。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原文的解读，后世多倾向于“孔子主张以礼治国，反对战争”之意。谢道韫说：斯言之善，莫不归宗……嗟我怀矣，兴言攸同。她谢氏一门多有子弟丧于战乱，晚年更是经历了屠戮的戳心之殇，对于此何止感同身受。
由于古文丧失已久，实难精确读懂文中奥义。明清之际的传奇学者傅山倒是在他的《霜红龛杂记》里对此大为赞赏，说：高简玄别，大破经生章句障碍蒙眼，竟似非素所常习之《论语》，不可不谓孔门一女功臣。想来经历了明清战乱深受其害的学者、隐士、医者傅山，对于时代的病痛有更深的感悟。
这样的谢道韫，确实当得起林下风致的雅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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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时人对谢道韫林下之风的评赞，《世说新语》和《晋书》均有载记：“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魏晋时期，时人喜欢月旦人物，自身的公众形象大大影响中正的评判标准，这一股风气显然也蔓延到女子身上。说白了就是两个炫妹炫姐狂魔的口头官司，最终勾起了好事者的八卦欲望。当时有一批尼姑常年活跃在世家内帷，接一些占卜、祭祀之类的活计，对于各家的名媛品性，她们确实最有发言权。
这个名济的尼姑很是八面玲珑。她答语委婉两不得罪，即便如此依然高下立见，王夫人虽是巾帼而有名士之风，言下之意谢道韫是女中名士，而顾夫人仅是闺秀之质，可见在济尼心中，两者还是有云泥之别的。
晋之两世，士大夫们终以名士高风为标举，夸奖一个人有名士之风，就是对他的最佳褒奖，谢道韫作为一介女流，能得到一句林下之赞，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世人对于谢安的隐仕易节向来颇有微词，谢安当年高卧东山二十年，后来被迫出山，当时就受到了同僚或明或暗的讥讽。他死后十余年后，桓温的小儿子桓玄依然拿此说事。据《世说新语•排调篇》刘孝标注引记载，“桓玄问王凝之妻谢氏曰‘太傅东山二十余年，遂复不终，其理云何？’谢答曰‘亡叔太傅先正，以无用为心，显隐为优劣，始未正当动静之异耳’”。
桓玄的意思是“谢太傅当年高调归隐东山，二十年之后却夺志出山，这是什么道理。”谢道韫的回答不卑不亢，说“我叔父以无用为心，从不拘泥显和隐”。她还是能够理解谢安的经纬的，谢安当年受邀出山，力排众议之时，开始或有为门户谋立足之地之意，之后鞠躬尽瘁，极受后人爱戴，终是达到“无我”境界。
晚生于他三十年的陶渊明，亦奉行“当仕则仕，当隐则隐”的人生哲学，他先仕后隐，菊花和酒了此生。谢安则是先隐后仕，也算是把“泛舟江湖”与“展才魏阙”两种人生活出了极致的状态。在我看来，两者殊途同归实难分优劣。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两晋这100多年的时光，始终暗无天光。不仅老百姓朝不保夕，士大夫们同样也如履薄冰。后人对于生命之厚重和轻贱的体验，从未如他们一般深刻。于是那些宏大的人性思辨，便有如他们眼中的流光，划过黯淡的苍穹，映刻出两晋独有的“玄心”“洞见””妙赏“和“深情”。
谢道韫作为那个时代的杰出女性，较一众名士们，活出了别样的风致。她的那片竹林，无关风月，也不计前程，只是一个小女子的朗朗乾坤。竹林里的背影潇洒、从容又寂寥，裙裾飞扬里有着令人心折的诗意。
正所谓，林竹萧萧，山月当空照人归。
【参考文献】
《采菽堂古诗选》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9年
《世说新语》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