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地解读《庄子》里“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很难说准确。
所谓不能“断章取义”,就是不可脱离全篇文章的主旨来单独分析某句话。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出于《庄子.胠箧》。其全篇,反驳的是儒家的“仁义”和“礼法”,这句话,也必须融入全篇来理解。
概括地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直斥的,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战国中期丑陋现实。
后人一般认为,《庄子》一书,“内篇”出于庄子之手的可能性最大,而“外篇”和“杂篇”,很可能出于其后学,甚或出于他人假托。
不过,从《胠箧》来说,其思想、风格倒的确很像庄子。
首先,此篇承继了老子“绝圣弃智(知)”思想,又有自己的发挥。
其次,全文主旨,与“内篇”所主要体现的“追求自由”精神十分吻合。
再次,文风“汪洋辟阖,仪态万方”;立论精准严密,一气呵成,像极了“内篇”诸文。
如果说,《庄子》之“外篇”“杂篇”中,有出于庄子之手的,《胠箧》当排于第一。
“排于第一”,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胠箧》延续了“内篇”诸文中的哲学见解,以及对儒家的深刻批判。
庄子生活于公元前300年前后,当时,儒家已很“壮大”,孟子虽然尚无“亚圣”名头,但影响已相当可观。
儒家,是极力推崇“圣人”的,言必称“三代”,对“圣人”的“仁义”“礼法”赞不绝口。拥戴“圣人”,宣扬“仁义”,恢复“礼法”,是这一学派开出的“治世良方”。
“胠(qu)箧(qie)”,含义是“打开箱子”。此篇,与“外篇”中的前一篇《马蹄》,主旨相同,但是更犀利、更深刻。
此文,可分为三部分——从开篇至“而天下始治矣”,是第一部分;至“法之所无用也”,是第二部分;余下为第三部分。
开门见山,文中说——为了对付撬箱子、掏袋子、开柜子的盗贼,世俗之人认为最聪明的办法,是捆紧绳索,关紧锁钮。可是,大盗一来,便背起柜子、扛起箱子、挑起袋子扬长而去,他还唯恐绳索锁钥不够结实呢!俗人的“聪明”,正是为大盗做了准备。
文中接着说,常说的“圣人”,有不为大盗做准备的吗?从前的齐国,乡村比邻,鸡犬之声相闻,渔网所撒、犂锄所耕,方圆两千多里。国境内的各个区域,何尝不都在效法“圣人”,但田成子一旦杀了齐国国君,他就盗取了整个国家,连同齐国的“圣智”和“礼法”一起盗取了。
文中说,田成子虽然干了盗贼的勾当,却身居君位与尧舜治国并无区别。小国不敢指责他,打过不敢诛伐他,一下子就传承了很多世。所谓“圣智”和“礼法”,岂不是在保护盗贼吗!
文章继续说,嘴唇没有了,牙齿便觉得寒冷,“唇亡齿寒”成语由此而来。鲁国进贡的酒太薄,便导致了赵国的邯郸被围;“圣人”出现,大盗也就兴起了。打倒“圣人”,赶走盗贼,天下才能太平。川中流水干涸,山谷就显得孤寂,山丘削了,深渊才能填平;“圣人”死了,大盗便不会兴起。如果“圣人”不死,大盗也不会停止。
文中,举了不少例子论证这件事。并由此得出结论说,只知道暴君大盗不好,却不批判“圣君”“仁义”的伪善,自从夏商周三代以后都是这样的。舍弃淳朴的百姓而喜好奸滑的佞民,丢弃恬淡无为而喜好繁琐的说教,这已经是在扰乱天下了。
文中,赞扬了老子所说的“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社会形态。
正因为如此,后世,特别是现代,不少人认为《胠箧》过于悲观消极。
其实,错了。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有谁不是为天子、诸侯出谋划策的呢,连墨家也不例外。大概只有庄子不与之同流合污。
他短期做过小植物园的园长外,拒绝再为天子诸侯卖命,即便如楚相这样的高官亦视为粪土,以至于生活极其窘迫。
司马迁对庄子亦十分钦佩。他记录庄子回绝楚使者的话说:“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这对于战国中期出身于贵族至少是没落贵族的知识分子,是何种难能可贵的品格!
庄子,是那个时期举世少有的顶级哲学家。如《庄子.天下》所云:“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他所愤懑的,是诸子百家,尤其是儒学,成为了天子诸侯统治的帮凶。
庄子追求和崇尚的,是一种“绝对自由”。这从“内篇”诸文,即可明显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