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在《史记》中隐藏着许多秘密,一旦解开会发现很有意思。譬如《平原君列传》最后却穿插了一则故事——虞卿借信陵君功劳为平原君请封,从而引出虞卿其人其事。虞卿与信陵君、平原君、魏齐、范睢都有关联,而这些都没有明确的时间痕迹,需要静心阅读,才能梳理人物与事件之间关系;《魏世家》中在魏国战胜秦国之后,司马迁安排了子击与田子方的路上偶遇场景,继续往下读才出现魏文侯“礼贤下士”的故事。细细品味子击与田子方的偶遇才会明白魏武侯(子击的谥号)对人才的不尊重,从而预示着魏国前途堪忧。“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评论)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准则),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已达王事而已矣。”——《史记·列传第七十太史公自序》《史记》对历史的记录并不像《春秋》“载之空言”,将个人褒贬以评论方式出现,也就是说不会以个人评论引导读者,而是从事件编排上体现个人倾向。司马迁以史实记录为主,“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让读者自己从历史事实中去思考。
回顾到今天的的主题上来,列传第二十五篇是《吕不韦列传》,而第二十七篇却是《李斯列传》,而在其间第二十六篇却是《刺客列传》。司马迁这是为什么呢?吕不韦和李斯均为秦国丞相,李斯又曾是吕不韦门客,两人关系非常密切。两人列传没有前后相承接,我以为这绝不是司马迁随意为之。就整个《史记》布局谋篇,司马迁精心巧妙,让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吕不韦与李斯有很多相似之处,两人的列传开门见山介绍籍贯,然后便是贯穿两人一生的“信条”或者行为准则。“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史记·列传第二十五吕不韦》出身商人,这便是吕不韦的最显著特征。从商人到秦国宰相,吕不韦“逐利”的商人特性左右其一生命运。司马迁并不贬低商人,反而在《史记》中为商人正名,《史记》压轴之作便是成功商人录——《货殖列传》。“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挽能之荣使。”人们追求感官欲望不断丰富和满足,习俗形成不容易改变,不如因势利导。在这个过程中体现出商人的价值,“商而通之”。再说吕不韦,作为商人眼光独到而且“投资”精准,押宝秦质子子楚,并扶持其上位,从而开启了由商入政巅峰之路。对于吕不韦评价,司马迁用了这么一句话,“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简而言之——“闻”人,有名望的人。关于“闻”字的解释,《论语·颜渊》中这么说的:“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意思是:那些贪图名声的人表面上装作有仁德的样子,但是其行为却与之相违背,可他自己却认为正确。这种人在国家任职时一定会很有名望,在大夫家任职时也一定会很有名望。当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好面子嘛。司马迁记录了吕不韦的一生,都在装饰“面子”而努力,最终因为“好面子”摆阔而死。但是,作为商人吕不韦的投资是成功的,作为政治家吕不韦有功于社会,造福于民。
至于李斯又是如何呢?“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史记·列传第二十七李斯》李斯看到厕所中和仓库中的两只老鼠,从而引发了人生感悟,“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姑且称之为“老鼠理论”,而这一哲学影响了李斯的一生。人的命运是由所处的环境决定。李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努力的,所以他像一只老鼠一样不断钻营,保存自己。最终身败名裂下场悲惨,与他“老鼠理论”又有直接的关系。秦统一之后确立郡县制,焚书坑儒,明法度,定律令,统一车轨、文字、度量衡制度等等,李斯“皆有力焉”。司马迁肯定了李斯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天。但又惋惜他死在一个宦官手中。李斯之死并非蠢笨,也不是赵高多么高明,而是李斯像只老鼠眼中只有利益。为了利益,甚至可以放弃原则。“人皆以斯极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与俗议之异。”司马迁与世俗的评价相反,认为李斯并不忠诚,而恰恰与“鼠辈”无异,从平民到丞相,终其一生只不过是一只坐食仓粟的大老鼠。
再看《刺客列传》,司马迁提到的五个人分别为:曹沫,挟持齐桓公,让其归还侵占鲁国的土地;专诸,刺杀了吴王僚;豫让刺杀赵襄子;聂政刺杀侠累;荆轲刺秦王。司马迁讴歌了刺客精神,扶弱拯危、不畏强暴的英雄主义;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畏牺牲;还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忠义精神。“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司马迁的意思就是,曹沫到荆轲这五个人,他们的义举有成功,有不成功的,但是他们的意图都很明白,没有辱没自己的志向。声名流传到后世,难道是虚妄的吗?这便是司马迁的态度!学习这种不畏强暴、重信然诺的刺客精神。前后对比来看,便知道司马迁为何没有将李斯与吕不韦前后相连了,因为李斯不配。李斯缺少侠义精神,缺乏利他精神,在司马迁看来李斯只是“鼠辈”。评价一个人功过是非并不只是看其能力大小,更为关键的是看其品行如何。“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品行不端,能力越大反而危害越大。司马迁两千多年前就能如此,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