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直接拿十二枝宫花,和贾母的凫靥裘比较,就像比较警幻仙子与傅秋芳的年纪,或者衡量王狗儿的父亲祖父与贾雨村谁更有钱,又或者讨论黛玉到了后宫争斗的环境能否活到全剧终一样,是太无稽的一件事情。
薛姨妈的十二枝宫花,是宝钗不要、“白放着可惜了儿的”,才偶然想起送人的,而且还不是派了自己家人,郑重其事地一一赠送,却是看见周瑞家的,就顺手拉差“你带了去”。
有人会把接近变质、甚至是已经腐坏的食物送人,薛姨妈当然不是这样。“白放着可惜了儿的”,也含有自谦的成分,是针对王夫人“留着给宝丫头戴罢,又想着他们作什么”的客气话,赠答之间,一种通常的互相推让。
这些宫花的真正价值在于“新鲜样法”四个字。“宫里头”不“宫里头”倒在其次。因为薛家本来就是皇商,“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和“宫里头”打交道,为“宫里头”采买东西是他家的本行。
“宫里头”,或者叫“进上”、“上用”的东西当然珍贵,但并不是不可接触的。贾家类似的东西也很多。宝玉挨打后王夫人给了两瓶清露,就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薛蟠要配药,王熙凤除了珍珠外,还给提供了“一块三尺上用大红纱”,王熙凤甚至批评“这个薄片子,还说是内造上用呢。竟连这个官用的也比不上了”。只有没见识、又不仔细读书的人,才会一看到“宫里头”三个字就激动得语无伦次,以为自己也得以“一近天颜”了,却没想过跟皇帝最接近的人,那是太监。
薛姨妈是见过世面的人,她深知道贾母的珍藏之贵重,是自己根本没办法比拟的:“别说凤丫头没见,连我也没听见过。”薛家所长,不过在于“新鲜样法”四个字——商人能见到各式新奇的东西,是深宅大院里的贾家所不及的。
所以,薛姨妈送出的十二枝宫花,不过是新鲜少见,与珍贵、慷慨拉不上半点关系。同样的道理,宝琴收藏的“真真国女儿”的诗作,也只是胜在“外国人写的”,而并不能在艺术水平上一较短长。甚至宝琴本人,也是凭恃着“天下十停走了五六停了”的游历经历,在大观园诗社引起众人的惊艳。而当这些新鲜感过去了,就像咏絮词那回,宝琴就“落第”了,隐约有江郎才尽之态。
贾母的凫靥裘,一出场就引起众人震动,显然是贵重而且高调张扬的。但是没过几天,贾母就给了宝玉一件雀金呢,并且申明:“前儿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了, 这件给你罢”。
一般而言,孔雀毛的比野鸭子毛更值钱。但是凫靥裘是“野鸭子头上的毛”织的,物以稀为贵,当然也是罕见的珍物。非要比较雀金呢与凫靥裘哪个更值钱,也迹近于无聊,因为只有主要材料,你又不知道有哪些装饰、哪些配料。只是这两个情节对比,就可以看出,贾母的收藏不仅珍贵,而且丰富,简直是层出不穷、取之不尽。
薛家的长处在于新鲜,但是没有人用心经营,很快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贾家的长处在于丰厚,但是只知坐享富贵,不知开拓进取,已经渐成腐朽的死水一滩。
贾薛两家,是“四大家族”的代表。从他们就可以看出,“四大家族”的败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