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对宝玉有情——不是夫妻之情、恋人之情,但,的确是男女之情。
说到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把“喜出望外平儿理妆”拿出来作对比:平儿是贾琏的侍妾,香菱是薛蟠的侍妾,都是宝玉的“细嫂”(这是香港小说里对哥哥的小老婆的公开叫法)。但平儿与香菱都是“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宝玉也一向为没有机会对她们“尽心”而“深为恨怨”。
喜欢对美丽的女孩子“尽心”,是宝玉的怪癖,一种不求回报的讨好,因为不涉及情欲,而显得纯洁美好。所以宝玉对晴雯好,却想过过几年就让她“自己当家立事”;羡慕袭人的穿红的两姨姊妹,但并没有“花几两银子买他们进来”的想法;连路遇的二丫头,他也是“以目相送”,“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却同样没动过“花几两银子买他们进来”的心思。
除了理想中的与黛玉袭人“同死同归”之外,对平儿,对香菱,宝玉的心思是相似的,都是只愿付出、不求回报。但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受了别人的恩惠,谁还能不产生一点点的感恩之心?
平儿是感激宝玉的。所以在坠儿偷了她的虾须镯之后,她选择了隐瞒,连对王熙凤也不说实话(是不是真的没告诉凤姐,那是另一回事,反正她自己说没告诉),却推说是自己不小心丢了,又恰巧被自己拣回来了。
隐瞒了坠儿的偷窃,包庇了怡红院的小偷,就会给怡红院、给大观园、也给荣国府留下隐患。作为管理者(凤姐才是管理者,但平儿作为她的助手,一向以凤姐的立场为立场,所以平儿也要从管理者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平儿怎么可以给自己挖这样的坑?
平儿当然不会给自己挖坑。所以她在第一时间找了麝月去,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等袭人回来,一起商量个办法,“变个法儿打发他出去就是了”。这样根除了隐患,而且不损伤怡红院的名声,和绣春囊事件中凤姐提出的“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和“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方案,是异曲同工、一脉相承的。
维护怡红院的声誉,又保护自己的立场,这是平儿的一向行事风格。但是这样远兜近绕,当然是为了宝玉,为了回报宝玉在“喜出望外平儿理妆”时对平儿的善意,以好换好。
可是,平儿并没有找宝玉说这件事,更没有说“我是为了宝玉”,而是为了“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强要胜的”“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把对宝玉一个人的感恩回报,转化为对大家的普遍善意。
这个转化有何意义?既然是对大家的普遍善意,那就不是对宝玉个人有什么感情了。也就是说,平儿用自己的光明磊落的行动,否认了她与宝玉“私情”的可能性。
说了平儿这么多,再回头来看香菱。香菱对宝玉,宝玉对香菱,都不可能发生超越朋友、亲戚的任何实质性关系。但,这并不表示,他俩的感情也一定界定在朋友、亲戚的范围之内。
哪里可以看出,他们的感情越界了?“二人已走远了数步,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作宝玉”;宝玉问“什么”,香菱“只顾笑”,连一个字也回答不出;丫头来叫香菱,她对宝玉说:“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你不叮嘱,难道宝玉还会主动告诉薛蟠“我把我屋里人的裙子送给你屋里人”吗?那不是“往虎口里探头儿”吗?那不是“疯了”吗?
但是香菱这一句叮嘱,就让他们两个人有了共同的秘密,让他们的关系有了与公开的朋友、亲戚不同的意味,有了不涉及情欲的单纯“私情”。
所以,这一回叫做“情解石榴裙”。
所以,香菱是“呆香菱”。
所以,金陵十二钗的副册里,出现了香菱,却不出现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