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7年前,元好问曾发出千古一问: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写下这首《摸鱼儿·雁丘词》之时,他只有16岁,还是一位正在赴并州赶考的小学子。在路上,他遇到一位捕雁者,听到一对比翼双飞的大雁,因其中一只被捕杀,另一只殉情而亡的故事。少年的心中涌起无限感动,买下了两只大雁,并在汾水旁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将它们合葬。
在元好问笔下,“情”是两只大雁天南地北并行双飞,任冬寒夏暑,一直相依为命;更是它们遭遇不幸后,不甘一方独活,在“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中形单影只,因而选择了“生死相许”的痴情不渝。
400多年后,汤显祖在《牡丹亭》中写了一对同样“生死相许”的男女,并在开篇题词中写道:
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那么,在古往今来的诗人们笔下,“情”又是何物呢?
李清照的深情: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出自《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红莲凋残,幽香飘零,竹席泛起微凉的秋意,独自登上木兰舟,遥望云端天上。
月亮悄悄地升起,那清辉裹挟着白云,大雁排着长阵从天边掠过。
乘船也去不了远方,看月也断不了思念,花自开自落,水自流自去,传说中热心传书的大雁也对她不理不睬。
此情此景,即使是普通的闺中思妇也会陷入悲愁,更何况那是至情至性的李清照呢?
17岁的元宵花灯下,李清照与兄长的同学赵明诚一见钟情。
吏部尚书的儿子与礼部员外郎的女儿,不仅门当户对,而且志趣相投。既结秦晋之好,便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他们饮酒斗茶、踏雪赏花、共赏金石字画,以诗词传情,却不知命运的无常从不会放过任何人。
先是因为父亲在党争中蒙冤,李清照受到牵连被迫还乡;后又有公公病故,赵明诚不得不为仕途奔波红尘,两人相隔两地的日子越来越多。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月寒如水,夜露浸凉,独守空房的李清照,最能体会相思的无解。她用女性特有的明暗与柔软,将抽象的、不易琢磨的深情,写得真实又细腻。
“才下”、“却上”两个词生动形象,这瞬间的情绪变化,打破了前文所有故作平静的诉说,令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爱情的哀愁。
这种哀愁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遣之不走,如月光和流水般连绵不绝,堪称千古绝唱。
欧阳修的离情: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出自《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欧阳修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少年天才之一。他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大半辈子都囊中羞涩。可任何外物都无法阻碍他对生活的热爱与热情,他爱诗书,爱收藏,爱饮酒品茶,爱花爱琴,更爱玩爱闹。苏轼青年时期就受他影响颇多。
欧阳修虽立志成圣贤,但生活中却是个“直情”人。他爱便爱得直率恳切,为友人两肋插刀,甚至差点因“站队”而断送一生前程;对家人满腔温柔,却屡受挫折,直面了两任妻子、八位儿女的夭亡。
饱尝了生离死别,落一身多灾多病,他却从未后悔,亲手写下了“莫言多病为多情,此身甘向情中老”的诗句。
《玉楼春》写的则是“离情”,写在他任满离开洛阳之时。
虽是咏叹离别,却不仅是写离别,而是在伤别中蕴含着平易而深刻的人生体验。
尊前离歌满城花,中天明月一台风,万事万物本无情,本与人事了无关涉,怎会替人感伤?
然而在“情痴”欧阳修的眼中,它们都成了哀愁的化身。看见酒杯便欲说还休,看到佳人也哀叹哭咽,听个曲子更让柔肠百结、寸寸欲断。
这正是“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若不是真正情深情重之人,又怎会有这极哀极沉、凄哀低咽的悲伤呢?
我们并不知道那天的席上有些什么人,欧阳修又是为了谁而伤情。但那其实并不重要,正因为缺乏具体的对象,让这缕情思更具有共性和普遍性,更容易引发情绪的共鸣。
纳兰性德的悲情: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出自《蝶恋花·出塞》: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纳兰性德是出生豪门的贵公子,天资超逸,文采斐然,被著名学者王国维赞曰“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他是满清第一才子,更是敏感多情的词人。他曾为了一首词、一段情谊,不顾后果地帮助顾贞观救回友人吴兆骞;他也在妻子去世后,写下无数痛断肝肠的词句。
但在这首《蝶恋花》中,纳兰写的不是友情,不是爱情,也不是离情,而是吊古伤今的悲情。
开篇“今古河山无定据”,便点出了主题,感慨的是历史的轮回、世事的变迁。
满目荒凉,黄沙遍地,鲜红枯老的枫树在萧瑟的秋风中簌簌作响,眼前似乎出现了战角声声、烽烟滚滚、战马驰骋。
这里是平沙万里的塞北,如今是一片和平景象,牧马来去自如。而在漫长的历史中,为了争夺这块土地,无计其数的战争在这里发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令人惨不忍闻。
这里曾有奋不顾身的鏖战厮杀,也有牺牲女子求和的悲剧。汉元帝时,王昭君奉旨和番,为汉朝与匈奴换来了六十年的和平。可在和平之下,又有几人会去关注一个小小弱女远走异国、嫁给异族的辛酸与无奈呢?
杜甫曾在诗中慨叹昭君“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纳兰在朔漠间看青冢,忍不住要向昭君发出一问:曾经的一往情深有多深呢?是否如这山中的夕阳与深秋的苦雨呢?
昭君空负美貌,却不为帝王所知,和亲塞外、身不由己;纳兰虽是富贵公子,却也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看似风光,却从未真正得到自由。
普遍的解析中,往往认为这首词中纳兰的“情”是壮志难酬或家国之思,这一点个人并不认同。
窃以为,他的“情”是敏感者内心常存的悲悯与无奈,是超越了时间与空间限制的遥远关怀,无关风月,却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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