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王勃，不应仅是落霞、孤鹜、秋水、长天……
小时候，或者说青年时候看过的很多文章，现在翻出来再看，那意蕴、那感悟、那透彻真是天翻地覆般不同，就像人们看《红楼梦》，年经人看到是卿卿我我的爱情，中年人看到的是居心叵测的人性，老年人看到的则是封建王朝由盛而衰的大势，总之，人的经历阅历不同，看到的意境与内涵也大有不同。
最近，又看了一遍千古骈文《滕王阁序》，理解与感觉也与之前所看迥异。
记得初看《滕王阁序》是在高中时期。当时十几岁，阅历极少，除了卯足劲儿准备高考，完全没有将来要怎么怎么的想法，属于那种“头脑简单”的类型，因而对这篇骈文的印象，只能停留在“阁楼的壮丽、眺望的广远、秋日的景色”等浅显层次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优美名句，其它就没有什么记忆了。但是，而今再读，诸如壮丽、广远、景色等已经很难引起我的共鸣了，引发我共鸣的变成了那些关于人生命运、关于理想志气和关于时空流转的句子。
我们先看看王勃关于人生命运的表述：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如此话语，不经历人生曲折是很难有此见地的。王勃生命很短，只有27岁即溺水而亡，写《滕王阁序》时也才25、26岁，但已经遭受了因《斗鸡赋》而得罪皇亲、因私杀官奴而得罪同僚，甚至因此连累父亲，自己也因而入狱的重大打击，其对仕途或者说对自己的人生已经产生了重大怀疑，故而产生了人生命运多有不顺之感叹：看西汉时的冯唐，文武双全，但在90多岁时才被举荐，早已不能当帅；李广将军战功累累，匈奴人称他为飞将军，但他官职不大，且在漠北之战中迷失方向损兵折将，故而功高不爵，命运乖舛。其实，这不仅是冯、李二人的境遇，更是王勃对人生的感悟——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一定要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由此感悟指引人生，也使王勃认识到，不如意才是人生的真谛，接受了不如意，人生反而如意了。
关于理想志气，王勃说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是激励了人们千年之久的励志之言：年纪虽然老了，但是志气还在，虽然穷困，但是志气更加坚定。少年王勃，才气过人，六岁便能作诗且诗文构思巧妙，九岁撰写《指瑕》十卷校正颜师古注《汉书》之错误，十岁时饱览各类古籍，甚至之后还学习了《周易》、《黄帝内经》等经典，对医学知识也有了相当了解，十六岁时，更是科试及第，被授职朝散郎，未冠而仕并成为当朝最年轻的厅局级干部。有如此高光开局，内心有一些傲气、有一些大的抱负，当在情理之中。随着之后的因才受挫，年轻的王勃很快从虚幻中惊醒，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完全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完美。于是，王勃在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而回归常态、回归现实。但王勃心中的理想、抱负并没有完全熄灭，太多的人走到半路就迷失了方向，理想丢失，志气全无，只顾追逐当下的享受，而王勃不是。他已经认识到，唯有那些初心不改的人才明白，人生的乐趣不一定是功成名就，还可以是享受追逐理想的过程。这是王勃的回归，也是王勃的升华，千年之后，我为王勃的回归与升华喝彩。
王勃的思想所及，远不是简单的景色描写与理想表述，而是对时空流转的深刻认识，且看：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楼阁上的云，江河边的雨，暮暮朝朝，与它为伴；物要换，星要移，帝子也要死去，而槛外的长江，却是永恒东流。这就是王勃，融情于景，寄慨遥深，从时间转入空间，提出建阁的人如今何在的疑问后，以景作结，似答非答，更进一步抒发了人生盛衰无常而宇宙永恒的感慨。诗的阁中弟子是唐高祖李渊最小的儿子，李世民的弟弟滕王李元婴，才高八斗，还是皇亲国戚，但是贵为帝胄，他也会消失，就连他建立的楼阁也不会永存，一切的事物都是有限的，对于平常百姓来说，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更多的善事，发自己的光，也不吹灭别人的灯就足够好了。王勃讲得是人生的通常之理，但又十分深刻，对于生活在当今的人们，不也是颇具启迪的道理吗？
最后续貂几句：王勃22岁时，因私杀官奴下狱，出狱后，在家里停留了一年多，这时朝廷宣布恢复他的旧职，但他已厌倦官场，没有接受。王勃的这一决定，用佛语叫“看破红尘”，用哲学叫“否定之否定”，无论怎么说，王勃这种不与封建官僚弊风同流河污、不事权贵的精神，依然值得今人学习和赞赏。
于2023年5月8日晚